是刘危楼?不不不,怎么会是刘危楼?那是一个失败者,只是一个失败者。
那个四顾仓皇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不要……”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男子双手沾满着阿姐的鲜血,空气中流动的阴凉的风,“不要再喝了,那是阿姐的血!”
紫衣男子跌跌撞撞的背着阿姐走回去,不知何时,背上的姐姐已经断了气。
他径直的走进自己的小院子,推开衣柜,里面赫然是四五具保存完好的女子尸体,都穿着新嫁娘的衣服,却都是痛苦绝望的眼神。
刘危楼忽然觉得心脏被什么刺痛了,他闭上眼睛,躺在石台上,“我抛弃了她们,只带了她一个人来西海。她不该,她不该。我为了她,我为了她。她怎可以杀我!”
似乎是被过去的记忆刺痛了,刘危楼闭着的双眼颤抖了一下。
惊秋抚着他的头,慢慢说:“她应该杀你,她是因为爱你才杀你的。你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西海的?曾经为了拯救家族中的无辜姐妹免遭毒手,却沦为嗜血的恶魔?你忘记了你是为什么而来的?”
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被流放在西海之上,永生颠沛?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曾经满心要让那些姐妹侄女们不必枉死,而这百余年,却是自己在蚕食她们的生命。
那双手紧紧的握着,颤抖着,刘危楼紧闭着眼睛,然而原本已经坚毅的面容却不停的泛起复杂的光芒。
“你说没有一个母亲舍得杀死自己的孩子。婆婆是,子璮的母亲也是,我也是。”
惊秋垂眼,叹息着说道:“可是,你不能要求,每个母亲爱孩子的方式都是一样的。就如你,你一开始爱你母亲,是瞒着她家中姐妹死亡的真相,再后来是抛下一切,背着她到了西海,最后,她就要病死了,你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开始走上父辈的血腥之路。你没有一个时刻,不是在爱她。”
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她不是想要杀死你,而是希望你不必因为她,而成你原本拼命逃离的那种人。”
“刘危楼,她这样的爱着你,你却亲手杀死了她。”惊秋将点苍剑从他胸前拔出,刀锋上却一点血迹都没有,“婆婆死前,对我说,她不怪你。她还等着你去背她过奈何桥。”
剑舞坪上,有风拂过,扬起惊秋的长发,如瀑的黑发随风飘扬而起,像极了一副泼墨的山水画。
惊秋微微笑,忽然眯着眼睛,冷肃的对刘危楼说道:“她等你那么久,你也该去见她了。”
不老不死的怪物,你也该死了……
紫衣岛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安静温和的笑容,毫无楼子璮时期的冷厉阴沉神色,而只是在一瞬间罢了,他唇上的笑如昙花一现,手法残忍的掐住惊秋的咽喉,眼底有让人畏惧的凶恶。
“苍碧水。”
惊秋,或者说是被碧水女皇的精神力控制住的惊秋,紫衣岛主的力量让她全身瘫软无力,百余年来竭力维持的一点残念,在刘危楼的桎梏下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曾经伫立在仙灵海上的女皇以惊秋的身份归来,是已经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西海再在刘危楼的手里挣扎又一个五十年,还是因为她的力量已经不足以等到下一次轮回?
刘危楼只觉得心口一痛,一如惊秋从楼子璮的胸口抓出定海珠一般,碧水女皇艰难的将手指插、进刘危楼的心口,从血肉之中掏出那颗紫色的定海珠。
远在西方的崇山峻岭中,悲鸟在古树上哀鸣啼叫,雄雌相随飞翔在苍凝的长空中,男子望着荒荡的空山,背上的老母为这陡峭的绝壁而长吁短叹。
“娘,翻过这座山,我们就到西海了。”
趴在他背上的母亲叹了口气,懊恼的说:“西海蛮荒之地,楼儿,是我拖累了你。”
“娘,”男子仔细的看着脚下的路,突然,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色让他为之一振,是海。
湛蓝色的,碧波蓝天,鸥鸟长空。
“娘,我们到了。”
娘,我们到了。男子脱口惊呼出来,背着母亲看着蔚蓝色的大海,忽然心口一痛,不知为何眼睛里忽然充盈了泪水,迟疑了一下,将背上奄奄一息的母亲放下来。
我们到了。我们到了一个世外桃源,在这里,不会再有杀戮,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家族中不会再有枉死的女子,不会用鲜血铸就长生的征途。
紫衣岛主用有些忧郁飘忽的眼睛看着苍碧水,伸出冰冷的手,掐住女皇的咽喉。
记忆中,荒无人烟的西海,在他们抵达的时候,正因为猎鲛者大肆的捕猎而动荡不安。碧水女皇虽有海神的庇护,可惜鲛人天性自由,没有军队,没有自保的力量,无孔不入的猎鲛者将鲛人几乎要赶尽杀绝。
他那时带着母亲登上无垠岛,成为鲛人所说的英雄。
熟知,何谓英雄,手中执剑,不过是为了护得最重要的人平安无虞。
他曾经,不理解,不赞同,不愿意喝那些鲜血。将那些死去的女子视为自己的亲人,自己至爱之人。并且了终结那所谓的惨绝人伦之事,毁掉了博阳郡整个刘家。
可是,在一片喧嚣与热切之中,他转过身,看到的却是母亲日渐佝偻的身躯,花白的发,秽浊的眼,模糊的记忆。
他有很多个女儿,却只有一个母亲。女儿还会再有,母亲若死了,却再也活不过来。
他终于在颠沛流离中,明白了当年父兄丧心病狂的缘由——若自己都都活不下去了,又何苦去顾惜别人的性命,哪怕这个别人,是自己女儿,孙女。
他刘危楼,本是不怕死的。但是母亲死了,她终究是对他带着憎恶的死在他的手中。
他不怕死,只怕下及黄泉,面对那样嗤之以鼻的眼神。
“我不会死去,我将与西海同在。”
有一个誓言在记忆中响起来了,应该是那个时候立下的誓言。那句话的力量甚至强过那颗定海珠的力量,让这个孤高无助的男子在白塔之上孑孓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