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也就是刘危楼,已经死了五十年了。”小花见识不多,但是对于当年曾经与异族成婚,轰动妖界的苍碧水女皇还是有所耳闻的。苍碧水不是妖,是鲛人中的皇室。但是她的夫君却是南国曾经的一个世子,正正经经的人族。
“他,还依然活着。”那双眼望向更远处的无垠岛,与白塔相对,“白塔的第十九层,活着。”
“那上面住着的是楼子璮,他的三儿子。”小花蹙眉,道:“你站在这里太久了,已经不知道……”
那双眼睛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小花忍不住转身望了望白塔的方向,道:“真的,我见过楼子璮,他和刘危楼长得不一样。”
雕像眼里的碧色是很奇异的,仿佛能够透过一切障碍,看到极远的地方,然后渐渐收回目光,看到小花的脸上,喃喃道:“他在那里,与我相望。他不死,我终不会倒下。”
暗夜里,忽然有白光如烈火燃起,照彻整个无垠岛的东方。
只是一瞬间,那些光芒就如昙花一现般坠灭。从南方玉屏山吹来的细雪,淅淅沥沥地洒在白塔的塔身,无垠岛在一片灰白中,忽然有警世钟长鸣。
这个时候,不是晨昏,警世钟突然敲响,只有一个原因——白塔之上有事情发生。
原本时刻紧闭的白塔重重朱门,一扇接一扇的打开,重明鸟在白塔的上空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凤鸣,展翅盘旋,那一袭紫衣姿态优美,如美女樱般在第十九层孑孑独立,站在剑舞坪之上,苍白的雪落满他的发。
方才还是空荡无际的碧海之上出现列阵整齐的军队,百年前的古战场似乎被还原了。
紫衣岛主神色一动,却不曾有担忧的表现。
“三十年来,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楼棠棣看到剑舞坪上静立的紫衣岛主,微微一笑,少年的眼睛是海水一般的湛蓝,带着变幻莫测的光芒,道:“以你的本事,能够统治无垠岛五十年已经是极限。我今日来送你上路,黄泉路上,祖父定然还在等着你一起过奈何桥。”
紫衣岛主没有回答,他一直在欣赏被雪花覆盖的无垠岛,此刻回身注视着缓缓从长廊中走出的青涩少年,楼子璮的眼神忽然微微一变:“你杀了惊秋?”
“她的生与死,原来还会有人在乎?”楼棠棣一边说,一边向着身后招了招手,有蔚蓝色的衣衫从长廊中缓缓而至,他忽地笑了起来,“来这里的时候,正巧在第十八层遇到了惊夫人,便请夫人为我带路,前来拜见三十年不见的三叔。”
孤身登上白塔,那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然而他却不能过多的炫耀,因为在五十年前,这个人也曾经一人奋战,登上塔顶。
楼子璮坐在剑舞坪上唯一的一张玉石为底的石台上,一身紫衣似是飘零的美女樱。唯独那双眼睛,不同于楼棠棣的蓝色,只是很简单,很平常的黑色,闻得楼棠棣语气中淡淡的自傲,那眼神里的阴冷却逐渐散去,明亮而纯粹让人越发琢磨不透。
“楼家每代,皆是三兄弟。昔有楼子璮,今有楼棠棣。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海外的战船正一点点的逼近,楼子璮仰躺在石台上有些微微的疲倦,但他的眼睛却静静注视着天顶繁星,“家族中第三子,从百年前开始,就有着令家族遭受血光之灾的诅咒,刘危楼毁博阳郡刘家而至西海,楼子璮杀刘危楼而御无垠,楼棠棣灭楼子璮而得白塔。世代更替循环。说起来,我也觉得太疲倦了。”
然而,他只是这样静静说着,楼棠棣虽然在他的话中得到了某种激昂的兴奋,但是却没有妄动。
那双黑色的眼睛是疲倦而苍老的,似是在夜观星宿,却又仿佛是在透过那样星子参悟俗世的命运。
楼棠棣一眼也看到了已经逼近无垠岛的战甲,然而他却始终不曾见到这个紫衣岛主有慌张的举动,他霍然一惊,想到惊秋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岂能把后背留给一个潜在的隐患。
转身之间,已经拔出了腰上的点苍剑,却发觉就连惊秋也似乎心不在焉。
他原来尚有些胜算,知道所谓忠心耿耿的大哥二哥早已对楼子璮心生不满,三十年来的忍辱负重,拱手献出母亲的屈辱从未有人忘记。因此,他觉得他的身后有着强大的力量,缺乏的只是一个人一马当先站在前面,振臂一呼。
但,如今惊秋这般神色,却让他迟疑了。
惊秋从他身后走出来,只当做没有看见他握着的剑,便在石台的另一侧坐下,温柔而友好的看着他,问:“手中执剑所为何事?”
他霍然一惊,直视这对面仿似年纪与他一般大的妇女,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可惜,他终究比她少活了许多年月,看双蔚蓝色的眼睛里,除了柔情似水,并无别物。
很久,楼棠棣有些急躁,侧头看向塔下把守森严的友军,看着楼既翕夸张的笑颜,默默的计算了一下时间,不打算再和两人纠缠,开始准备动手。
然而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他忽然发觉有一双眼睛在身后看着他,带着某种嗤笑的蔑视。
他霍然流了一背的冷汗,然而等他回身再望去。那双眼睛却伴着细雪飘摇在远方的东海域消失不见。那是谁在嘲笑他?那样的阴毒、熟悉,似乎她一直在注视着白塔上的一切。那一瞬间,楼棠棣恍然有一种冲动,想立刻转身去那传说中应龙坠海的东方,找到那双眼睛挖出来,碾碎喂给重明鸟。
只是,紫衣岛主依旧只是聚精会神地凝望着星空,面上的神色淡泊而莫测。
“你第一次握剑的时候,告诉我,手中之剑是为了保护所爱之人。”
那一句年少时不解世事的意气之语,从英姿勃发的少年口中吐出,如新柳吐芽,雏鸟争鸣。楼棠棣看到石台上端坐的女子唇角带笑,这般和蔼的注视着他。
多么遥远的一句话,多么陌生的一句话。
是几岁?还不及桌案高的年纪,还是那年父亲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