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光阴荏苒,府中的仆人已无人识得当年的小公子。楼棠棣扫了一眼并未见过的妇人,笑了一下,说:“这便是大嫂吧,小弟见过大嫂。”
大嫂亦非昔日故人,三十年光阴如梭似箭,大嫂也应该换了几人了。
酒足饭饱之后,仆人上前询问,该将他安排在那件客房,却见棠棣拍案而起,哈哈大笑道,“回自己家里,怎么能住到客房去呢?我尚记得怎么回自己的卧房。”
那人醉酒熏熏地朝着里院走去,吓得楼既具的夫人瞠目结舌,却见自家夫君是默许的,便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来头,正要上前问,楼既具却着人将楼既翕扶走,低声叮嘱道:“切勿让旁人知晓家里来了外人。”
前院的喧嚣吵闹都尽数被抛到身后,深夜之后的旧屋,沾满了灰尘和腐烂的气味。楼棠棣走到破败的院子前,抬头嗤笑地望了一眼头顶“华苑”二字,提步走进。
也无人来管他怎么在这间灰尘迷眼的屋子里睡,万籁俱静中独有蝉鸣相伴,经过廊前时,看见当年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妥善安置的金雀鸟,已经连腐烂的羽毛都不剩了,半朽的鸟笼子尚在夜幕中静静挂着。
他推开门,这么多年的流浪,早已不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了,因此在肮脏腐臭的屋中居然也能安睡。
呼噜的声音和脚步声同时起了,在夜深好眠的时候,显得有些诡异。棠棣发现自己仿佛被这两种声音困住了,想要坐起身来,却无法动弹。他迅速的睁开眼,摸到袖中傍身的匕首,然后眯着眼睛努力看清楚来人。
脚步声越靠越近,呼噜声也越靠越近,居然是个老熟人。走得近了,接着散落进来的月光,映着男子惨白的脸,那一瞬间,楼棠棣打了一个冷颤。妈的,阴魂不散,居然又遇到了昔耶。
他走路的姿势比以往更加奇怪,双手微微弯曲着前倾,直直的保持不动,宛如僵尸一般,然而诡异的是房间中明明没有人在睡觉,但是在昔耶一点点靠近的时候,呼噜声却越来越大。然而,昔耶却好像没有表情一样,被看不见的东西操控着,慢慢地向着棠棣的床前走过来。
很诡异的感觉,然而,让棠棣惊呼的,却是自己突然抬起的手,渐渐产生的疼痛。
“昔耶,不准乱来。”
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听见房中响起另外一个人的声,一个女人,甜美动人的音调,带着劝诫和警告。
可是棠棣却完全不能动,只能恐惧地看着屋子里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然而,那个声音似乎对昔耶很管用,他的手又再一次放回原处,只是身体依旧不能动。
昔耶悠然转身,走到一张落满灰尘的椅子上,却皱起了眉头,停顿了一下,脱下自己的外衫铺在椅子上,弯下身摊开了手臂,随后手指在虚空中抚了抚,又在椅子旁边蹲下,从袖中掏出一个好像是糕点模样的东西,递给虚空。
这个时候,让楼棠棣觉得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糕点在虚空中悬而不坠,并且一点一点的减少,好像被人一口一口的咬掉似的。
棠棣睁大了眼睛,看着昔耶完成一系列动作之后,走过来。即便手臂还能感觉到袖中的匕首,却也没有一点力气再拔出来。他感觉手脚都被一股力量束缚着,然而看到昔耶走近,他不但感觉到恐惧还有疑惑,眼前这一点点清晰的男子虽然容颜不改,但是他却明显感觉到昔耶很虚弱,有一种壮士力竭的感觉。
昔耶伸手将腰间的短剑拔出,在棠棣裸露的手背上轻轻一划,肌肤破开,嫣红的液体流出,若是仔细看,可以看见带着微不可见的紫色,昔耶眼色一黯,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接了半瓶子血,转身便走回椅子,将瓶子递给虚空。
若是这个时候棠棣还不懂是怎么回事,那真该是个傻子了,他艰难地咽了口水,虽然一早就知道昔耶身边可能是有个女鬼妻子,但是真看见,还被昔耶用自己的血来养他的老婆,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
“嘻……闻着还不错,挺香。”那声音又响了起来,音量不大,声调也很虚弱,棠棣看见瓶声微微倾斜,却不见有血液流出,便知道这是女鬼在喝他的血,浑身上下鸡皮疙瘩的吓出来了。却也不过只是瞬间,那女鬼又说:“这气味不对,不是他。”
“嗯。”昔耶将玉瓶拿回来,收回袖子里,问:“海螺中是谁的血?”
“海螺?”看到地上落出来的那颗其貌不扬的小海螺,棠棣有些惊讶:“你躲在这颗海螺里?怎么可能有这样逆天的法术,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无垠岛?”
“是谁的血?”昔耶轻轻地重复了一句,右手却已经握成了拳,小花躺在昔耶的衣服里,这件衣服是特意用芰荷做的,放在椅子上,她正好能靠一靠,此时难受地蹙起了眉,发现昔耶有妄动术法的迹象,便立刻扑到他怀里,将他的右手抱在怀中,蹙眉摇头。
“哦,那是无垠岛岛主楼子璮的血。”棠棣在昔耶的注视下,有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因此打算祸水东引,直接将楼子璮说出来,何况,那上面沾着的血,本就是楼子璮的。“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念在我们同船共济的份上,还是提醒你一句,白塔戒备森严,不是你想上就能上。”虽然,据棠棣观察,以昔耶的能力其实很容易就可以登上白塔,但是眼下他绝不会这样说。
“走吧。”问道了想要的答案,昔耶似乎不愿意在耽搁一点时间,弯腰将小花连着外衫抱起来,打算立刻前往白塔。棠棣舒了一口气,感觉到身体能够活动了,却来不及握紧匕首又听到那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娇弱响起:“若是他又骗我们,等回去的时候,就杀了他。”
棠棣触电似的朝后缩了缩,想到那夜里那张丑陋恐怖的鬼脸,一个寒颤止也止不住。
一片寂静的长街,启明星已经正上中天。昔耶抱着小花从深巷中走出来,无垠岛的夜间非常冷,虽然知道小花感受不到世间的寒冷,但是低头见到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他还是固执地将她身上的外衫裹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