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外,一声“喵喵”的微弱声音从前阳台里传来。爱人上前打探,惊奇地发现了一个不速之客。很少去的咫尺阳台,蹲伏着一只野猫。这只流浪母猫,呵护着一窝幼崽,在暗角安下家来。选择在我的屋檐下,让我感到意外。
彼此虽然不是同日入住,可它却借助了我的新居。幸事吗?我努力搜索记忆中的词库,以求找到幸运的福词,有“枝繁叶茂”可以描摹生命的勃勃生存状态,修饰一下,茂猫谐音,叶与野音同,这样说来,虽然是两类生物,类比归宗也可说得过去。于是,想当然地把它理解为:支起一片绿荫,繁殖一窝野猫。哈哈,看来这个猫批注解挺有意思。
留下这一窝生命吗?爱人天生有洁癖,又畏惧生命的异己。斩断的远古动物本能已经进化得非常完整,割断链条,我们不再是生物链的一个低端的链环,何必再与此等生物为伍?这是她的随想。是这样吗?或许,就只是不喜欢而已。小小的另类,骨子里的洁净嗜好强行催生人性的逆反心态,我不能反对,荷尔蒙作祟,裂变般喷涌。
其实,预产的母猫也一定是观察了很久,才终于定下大计来我家做客,看来过去也有家养的经历。因为知道我的屋檐下有一份安宁,都是放些杂物。不是这样,它怎会选择来到这里?看来,猫的睿智不比你我差多少,家猫野猫概不例外。
听爱人说叨,自然隔着落地窗多了一份关注。“都是生命,驱之何忍。”想想自己就已经过得辛苦,漂泊是骨子里的印记,羊城,新疆,嘉鱼,江城,几易其家已经记不清了,从没有好好居住过很久,如今安居新家,又怎忍心再驱赶一只流浪的野猫,更何况还有一窝初生的幼崽。数一数,共四只,其中分明还有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幼崽。
又想起了那句改革开放的至理名言:“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是哲学,我不能拿它来类比,但是都是动物行为,幼崽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闪而过的念头,此刻都是由猫而生,融会贯通在周边的生存环境中,让人生出更多的歧义,留着经典回屋玩味。
无处不在的人类行为,不是也给我留下过创伤吗?我与猫崽并无二样,弱者的生存环境却如此相似,总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吧。
为了利益,我的家也无辜遭此恶作剧的建设行为,不到一年,抽水马桶,就已经无法排泄。几次找来民工疏通,却总不见起色,以至于最后彻底瘫痪。打开地面,敲碎装修不久的地面瓷砖,沿着管道一路追踪下去。不查不知道,原来,管道安装得让人实在气恼,后面的排泄管竟然比前面的管道还细,用了一根五十的管径,而前面却是一百一的管道。这怎么疏通?污浊流经细口就无法正常下泄,慢慢积淤,终至如今的彻底堵塞。找来物业理论,决心一定要讨个说法。索赔无门,这是承包商的问题,推诿的结果只有自认倒霉。过后才知道,包工老板由于拖欠建筑工人的工资,于是在建筑时施工者做下了如此手脚,用以报复包工头,苦就苦了我们这些蒙在鼓里的居家户了。
还少吗?左栋的楼房居民入住只有一年,地基就开始下沉,出现墙体裂痕至今还在打着官司。楼上的一家,常常漏水,结果是楼上、楼下的住家一起跟着倒霉。乐极生悲,都为一个“家”字所困扰。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一只流浪猫的借宿?都是生命,都有生存的欲望和理由。
隐隐地听说,因为新房施工质量,居民曾跟包工头争执了多次,据说,包工头财大气粗还动手殴打了小区的居民。真是的,黑心赚得昧心钱,有苦难诉是心烦。社会有时就是这样无奈,申诉无门的是底层的弱势群体。小事扰民谁断冤情?“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任人宰割的羔羊。一个人况且如此,一只猫又会怎样呢?
寄住的猫也不堪强者的侵扰,静不过是人类的暂时状态。阳台下是小区的停车场,不知是谁新开来了一辆私家汽车,选择了阳台前的停车坪,于是进进出出,每天停车成为必然。
我虽不在意,可在意的是那只哺乳的母猫,时常要进出,母猫显然经不起小车的反复打扰。
等我再看,那只猫连同一窝小猫全没了踪影。他们哪里去了呢?生灵与圣灵没有对话的时候,更谈不上彼此的沟通,唯有回避的原则可以自己把握。规避风险是每个生物的首选,安全距离是你我留存的常态。猫也不例外,不告而别,我痴痴地望着门前的那棵松树,希望它能给我一个音讯。
星期天爱人来到后阳台洗衣,平日夏天衣服不多,所以,常常用手洗了事。今天,洗衣机转动,也是床单大件难以用手搓洗的缘故。“哗哗”的水流放出,爱人大惊失色地惊呼起来,不停地叫我:“快来,怎么那窝小猫又在洗衣机这里了呀?”纳闷不过,急忙赶来。可不是吗,早先修理的洗衣机后面,那只老猫又把猫崽衔到这里了。只是可惜,放出的水把猫崽淋得个透湿,连眼还没睁开的小猫挣扎在水泊之中。我赶快扫尽地面的流水,爱人也小心地洗完了衣物,让猫崽有一处容身立命的安静之所。可惜,两日后猫崽又不见了,只有一只死掉的小猫遗体留在原地。迁居新家心情舒畅,是我流浪生涯的休止符号,如今没有休止的只有那只野猫。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诗圣千年前的苦叹又转入耳膜,这是描写人类,还是预示自然的每个生灵呢?我找不到时代进化的缘由,唯一的现实是为那只小猫送葬。
雨声外,野猫又开始了流浪,不知今晚它寄宿在何家青青雪松新居阳台前有一棵松柏,伴随我入住新家已有三年,生命的年轮印记不深,却荣荣焕发着蓬勃的生机。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在她的树冠下,有着满庭的华芳,那是我两年来的精心杰作。南国的铁树枝叶繁茂,亲手栽下的雏菊黄灿灿硕大无比,艳红的玫瑰像情人羞红的脸,冉冉怒放着青春的娇媚,紫薇邻松而立,唇唇透紫,招摇过顶漫出茵茵的草坪。一幅百草书屋的景象赏心悦目。装点着我的心情,也装点了我那一方幽静的书屋。
然而,年节过完,从鹏城回来,这一切全变了。冰凌挂满了松柏,压弯了树干,青青的松针全都裹附在晶莹剔透的冰凌之中,沉甸甸地折断了枝条,压埋了我精心培育的花圃,让人痛心疾首。那两天我南国快乐的旅程,被这满目残叶衰花的景象所终止,画上了沮丧的休止符号。不必说,只有默默地为自己的花坛举行祭祀,剪枝、葬花,一切都在萧瑟洁白中进行。
凄惨的景象一直阴霾不散。花圃不在了,那棵原来笔直挺拔的雪松也因冰寒月余而折弯了腰。雪灾,让她大伤了元气,如今虽然又恢复了枝繁叶茂,但歪斜的躯干却没有从前那么笔直挺立了。“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这句当年陈老总在赣南坚持游击战的诗句,如今,仿佛难以沿用到她的身上了。
命运这个词说来玄妙,总让人感到大半在天,只留少半给自己发挥。真正能阻止自然灾害的是少之又少。
就像家园门前这棵青青雪松,本就是擅长在北国恶劣的雪域环境下生存,可来到南方也同样不幸要遭此劫难。细细想来,我才恍然明白。本来雪松就是极耐寒的物种,青青的松针很适应寒冷的地域生存。北国冬季,虽然也有阔叶木,但大都是春生秋落,以冬季落叶休整的形式生息。然而,青青雪松依然翠绿,即使大雪纷飞,雪花也很少长时间停留在细小的针叶树梢上。那轻如羽、薄如蝉翼的松散雪片,即使停留也轻得能让针叶承受。
而南国却不同,物种里阔叶植物比比皆是,树木四季常青。在那里温度、阳光都适宜作物生长,所以,木科植物多以阔叶物种为主。相比之下,南方的植物生长得就很放纵、张扬,它们都以夸张的形式极力炫耀着自己的枝叶。我的眼前,椰树,宽厚硕大,高高冠天,像一把扇顶天立地,礼花般招摇在空中。香蕉树蕉果都隐匿在茂密的绿色蕉叶丛中。榕树算是小叶物种了,但它也决不甘以针叶木的姿态出现在南国。都是四季雨水滋润,这液态的雨水又怎么会停留在阔叶木的身上呢?
然而,骤变的罕见气候,才酿成了南方的冰凌灾害。半月来,断断续续的大雪,让雪在乍暖还寒的微融状态下冻结在树上。由于未完全融化,加上绵绵不断的落雪覆盖,最后,终归冷凝成厚厚的冰凌。多日的低温实属罕见,持续不断的落雪让树干枝叶都裹负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冻凌,成为名副其实的玉树,这百年难遇的冬雪,造成江南树木的大面积冰灾。
既然雪松都不能幸免,南方其他的宽叶树木也就更难逃灭顶之灾。那些长长的高压电缆在冰凌的负重下,坠断,停电,更是京广列车阻断滞留的真正元凶。
记得滞留列车上的三天时间里,焦急等待的旅客,心急如焚。望着滴滴融落的凌水,望着窗外满目的凌原疮痍,心情像冻结的江南丘陵,起伏难安。好在只是三四天的时间,在众人齐心协力的抢修下,每个滞留在路途的人都并没有中断春节团圆的计划。一样的烟雨江南,一样的大好山川,生命的脚步依然神采奕奕,生命的步伐仍然镇定从容。历史被自然暗算,也不仅仅只是这一次,雪灾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欣赏雪松由来已久,还是在西北懵懂少年时期,就在天山牧场的深处感受到她的力量。其魅力真是雪峰山下,戈壁绿洲里的白杨所不能比拟。巍峨的塔冠枝蔓青青披着茸茸盛装,松针根根坚挺。抬眼望去,青绿色的枝叶中仿佛总涂了一层白芒,像是冬季未退尽的雪色。总把冬色挂胸怀,总把冬雪记心中,这就是她,一个属于寒月雪天的生命!
当年,在大西北绿化时,人们曾尝试将雪松引种到戈壁绿化带,但强碱性的土壤要栽种雪松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其低效的成活让戈壁人望而生畏。为了这小小的生命,人们不惜远道拉来风化煤改造土壤的盐碱成分,这样,才有了雪松的一片天地。而如今,我门前的雪松却这样轻易地得到,这真要感谢那些城市的绿化师了。
四月,春暖花开,万物苏醒,抖俏着争荣春色。我的雪松也没有怠慢,枝干虽然歪斜,仍然蒸蒸日上。花圃又充满绿色,整治一新的花卉又重新含苞抽叶,仿佛要告慰雪松。花团锦簇是属于你的护卫。
然而,一段时间,阴云密布的天空卷着乌云,压抑着雪松。我喜欢自由,也期盼奥运,就像雪松喜欢漫天飞舞的大雪一样。蓬勃的生命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屈服?那两天,树冠边不知是谁插了两面鲜艳的旗帜,一面国旗,一面五环旗,小小的旗帜是为了迎接奥运盛会。圣火在传递,人们都自觉地融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滚滚洪流,我也目睹了接力继续行进在江城黄鹤楼下的盛大场面。
原来,门前的这棵雪松并不只属于我,他属于我周边的左邻右居,属于我们这个融融的大家庭。让我们好好护卫这棵历经磨难的青青雪松,让她绽放出生命的璀璨,坚定地走完生命的里程。
五月的夏日,雪松舒展着枝蔓,悄无声息,默默与我同欢共生。
然而,在我感知汶川地震的那个时刻,她好像也感受到了这场巨大的灾难。暖风的夏日,暴雨洗刷了她满身的月白,我看到她枝条的嫩芽,在雨雾中又陡然增添了许多平日里难见的白色,长出的似雪戎装聚满了枝头,颤颤嗦嗦在江风的牵引下唱着挽歌,凄婉而又凝重。
我每天凭栏与她相对,默默无言地注视,怀中放不下的唯有与她述说。似乎就在这一年里,我们彼此都在长大。那种于国于家的认识,又亲切而又清晰地向我走来。正是这种绿色的生命,才富有了顽强的御寒能力,她让我体验了物我之间的距离。
阳台上,触手可以碰到她的叶干,她默默地陪伴我收看一篇篇感人至深的灾区报道,我的心为图片所震撼。奔涌的大江依然长流,心中的血在沸腾,家门前的雪松在晚风中呐喊,仿佛在为那一分一秒的抗争,为那脆弱地呼吸在瓦砾下的生命凝眸滴泪,就像三月天雪松融化满身冰凌时滴滴融落的冰凌雪水一样。顽强地抵御雪灾,赈灾的全民壮举,是生命的力量,是土地提供的给养,才让她获得了奋争的勇气和毅力。生命的叶脉不会枯竭,想到二月天的雪灾摧残,看着门前郁郁葱葱根深叶茂的雪松,民族的奋争,中华的意志,仿佛一瞬间凝聚在这棵顽强走过灾难的雪松身上。
站在底楼,如今我还能触摸到她的枝干,相信若干年后,她会茂盛地漫过更高的楼层。
到那时,再大的冰雪她也会更加从容地应对,又岂是今日偶尔的风雪所能撼动。
一间陋居,一棵仍然幼小的生命之树,构成了我屋檐下的默契和彼此的认可。我们彼此共荣,一起相携共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