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先生约我到狮子山麓阴湿的地方去找捕蝇草。那时刚过梅雨之期,远地青山还被烟霞蒸着,惟有几朵山花在我们眼前淡定地看那在溪涧里逆行底鱼儿蝶着他们底残瓣。
我们沿着溪涧走。正在找寻底时候,就看见一朵大白花从上游顺流而下。我说:“这时候,哪有偌大的白荷花流着呢?”
我底朋友说:“你这近视鬼!你准着出那是白荷花么?我看那是……”
说时迟,来时快,那白的东西已经流到我们跟前。黄先生急把采集网拦住水面;那时,我才看出是一只鸽子。他从网里把那死的飞禽取出来,诧异说:“是谁那么不仔细,把人家底传书鸽打死了!”他说时,从鸽翼下取出一封长底小信来,那信已被水浸透了;我们慢慢把他展开,披在一块石上。
“我们先看看这是从哪里来,要寄到哪里去底,然后给他寄去,如何?”我一面说,一面看着。但那上头不特地址没有,甚至上下底款识也没有。
黄先生说:“我们先看看里头写底是什么,不必讲私德了。”
我笑着说:“是,没有名字底信就是公的、所以我们也可以披阅一遍。”
于是我们一同念着:
你教昆儿带银翎、翠翼来,吩咐我,若是他们空着回去,就是我还平安底意思。我恐怕他知道,把这两只小宝贝寄在霞妹那里;谁知道前天抛开笼搁饲料底时候,不提防把翠翼放走了!
嗳,爱者,你看翠翼没有带信回去,定然很安心,以为我还平安无事。我也很盼望你常想着我底精神和去年一样。不过现在不能不对你说底,就是过几天人就要把我接去了!我不得不叫你速速来和他计较。你一来,什么事都好办了。因为他怕底是你和他讲理。
嗳,爱者,你见信以后,必得前来,不然,就见我不着;以后只能在累累荒冢中读我底名字了,这不是我不等你,时间不让我等你哟!
我盼望银翎平平安安地带着他底使命回去。
我们念完,黄先生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谁能猜呢?反正是不幸的事罢了。现在要紧的,就是怎样处置这封信。我想把他贴在树上,也许有知道这事底人经过这里,可以把他带去。”我摇着头,且轻轻地把信揭起。
黄先生说:“不如拿到村里去打听一下,或者容易找出一点线索。”
我们商量之下,就另抄一张起来,仍把原信系在鸽翼底下。黄先生用采掘锹子在溪边挖了一个小坑,把鸽子葬在里头。回头为他立了一座小碑,且从水中淘出几块美丽的小石压在墓上,那墓就在山花盛开底地方,我一翻身,就把些花瓣摇下来,也落在这使者底墓上。
(原刊1922年6月《小说月报》第13卷第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