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曾说过,喜欢孤独的人不是野兽便是神灵。没有比这句话能更准确地把真理与谬误混为一谈。如果一个人脱离社会,遁入山林与野兽为伴,这表明他的确有几分兽性。但在他身上恐怕绝对找不到什么神性。除非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到社会之外去寻求一种更高尚的生活,就像古代克利特的诗人埃辟门笛斯、罗马传奇性的皇帝诺曼、哲学家埃辟克拉斯和毕达哥拉斯的信徒阿波罗尼斯那样。
友谊是人生不可缺少的。群氓并非伴侣,如果没有友情,生活中就不会有悦耳的和音。在没有友谊和仁爱的人群中生活,那种苦闷正如古代拉丁谚语所说:“一座城市如同一片旷野”。人们的面目淡如一张图案,人类的语言则不过是一种噪音。
由此可见,人与人的友情在人生中是何等重要,得不到友谊的人将会是终身可怜的孤独者。没有友情的社会只是一片繁华的沙漠。因此那种乐于孤独的人,其性格不是属于人而是属于兽的。
当你遭遇挫折而感到愤懑抑郁的时候,向知心挚友的一席倾诉,可以使你因得到发泄而感到放松。否则这种积郁会使人致病。医学告诉我们,“沙沙帕拉”可以理通肝气;磁铁粉可以理通脾气;杏仁可以理通肺气;海狸胶可以治疗头昏。然而除了一个知心挚友以外,却没有任何一种药物可以治疗心病。只有对于朋友,你才可以尽情倾诉你的忧愁与欢乐,恐惧与希望,猜疑与烦恼。总之,那些沉重地压在你心头的重担,都可以通过友谊的肩头而被分担。
正因为友谊具有如此的魅力,甚至连许多高高在上的君王也无法抗拒,以至许多人为了追求它,宁愿降贵屈尊。
按照常理说君王是不能享受友谊的。因为友谊的基本条件是平等,而君王与臣民的地位却是悬殊的。于是许多君王便把他所宠爱的人提升为“宠臣”或“近侍”,以便能与他们亲近。罗马人称这种人为“君王的分忧者”,这种称呼恰如其分地道出了他们的作用。实际上,不仅那些性格脆弱、敏感的君主会这样做,就连许多性格坚毅、智勇过人的君王,也愿意在他的臣属中选择朋友。而且为了更好地发展这种关系,他们需要尽量地忘记自己高贵的身份。
罗马的大独裁者苏拉曾与庞培结交,而且还容忍了庞培在言语上的冒犯。庞培曾夸口说:“崇拜朝阳的人自然多于崇拜落日的人。”伟大的恺撒大帝也曾经与布鲁图斯结为密友,并把他立为继承人之一,结果他居然诱使恺撒堕入圈套而被其同党谋杀。难怪西塞罗后来引用安东尼的话,把布鲁图斯称作“巫师”,认为他用妖术诱惑了恺撒。
奥古斯都大帝曾提拔了出身卑微的阿格里巴(把他的侄女嫁给他,但他后来却抛弃了她)。当提比留斯皇帝统治罗马时,曾是那样地重用他的部下斯杰纳。在一封信中他竟表示:“我和你之间没有不能诉说的秘密。”为了纪念他们的友谊,元老院还特意造了一座祭坛以示祝福。另一个罗马君王塞纳留斯与他的部下普罗丁之间的友谊更是密切,不仅与他结成儿女亲家,而且还在给元老院的诏书中说:“我推荐他,并祝福他能死在我之后。”假如这些君王属于图拉真或奥瑞留斯这一类型,那么可以把上述行为解释为多情和善良。但实际上这些人都具有刚强的意志和自尊好强的性格。然而在他们的生活中友谊仍是不可缺少的,尽管他们有妻子儿女和各种亲属,却仍然不足以替代朋友之间的这种感情。
法兰西历史学家科梅尼曾深入观察过他的君主查理公爵。他说查理公爵从不愿把自己的重大事件与他人商讨,而这种独往独来的性格对他的事业无疑是有害的。如果科梅尼敢于评论他后来所服侍的另一位君主路易十一的话,我们就会知道,在这一点上,路易十一比起查理公爵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这种孤独无侣的状态成了路易十一一生的克星。
毕达哥拉斯曾说过一句神秘的格言:“不要啃掉自己的心。”如果将这个比喻讲得再明白一些,就是说,那些没有朋友的人,其实是在自己啃啮自己的心灵。你不得不承认,友谊的作用很奇特:如果你把快乐告诉一个朋友,你将得到两份快乐;而如果你把忧愁向一个朋友倾诉,你将被分掉一半忧愁。所以友谊对于人生,就像炼金术士所要寻找的那种“点金石”。它既能使黄金加倍,又能使黑铁化金。实际上,这也是一种自然规律。在自然界中,物质可以通过结合得到增强。而人与人之间不也正是如此吗?
以上所说都是为了证明友谊的第一种作用——能够调剂人的感情,而友谊的另一种作用却能增进人的智慧。因为友谊不但能使人摆脱阴雨连绵的烦躁,而走向阳光明媚的晴空,而且能使人摆脱黑暗混乱的思想,而走向光明理智的思考,这不仅是因为一个朋友能给你提出忠告,而且任何一种平心静气的讨论都能把搅扰你心头的一团乱麻,整理得井然有序。当人们把一种设想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时候,他也就渐渐看到了它们可能招来的后果。有人曾对波斯王说:“思想是卷着的绣毯,而语言则是打开的绣毯。”所以有时与朋友进行一小时的促膝交谈比一整天的沉思默想更能使人的思维豁然开朗。
其实即使是没有一个能对你提出忠告的朋友,人也可以通过语言的相互交流而增长见识。讨论犹如砺石,思想好比锋刃,两相砥砺将使思想更加锐利。对于一个人来说,与其把一种想法紧锁在心头,倒不如把它倾吐给一座雕像,也比闷在心里好。
赫拉克利特曾说过“初始之光最亮”。但实际上,一个人自身所发出的理智之光,往往会受到感情、习惯、偏见的影响而不那么明亮。俗话说:“人总是乐于把最大的奉承留给自己。”的确如此,但友人的逆耳忠言却恰好可以治疗这个毛病。朋友之间可以从两个方面提出忠告,一是关于品行的,一是关于事业的。
最能使人心灵健全的莫过于朋友的良言忠告。阅读伦理的教条不免会感觉枯燥。以他人的过失为鉴戒,有时也未必切合自身的实际。自我改善的最好办法莫过于朋友的告诫。事实上许多人(包括伟人)之所以做出终身悔恨之事,就是由于他们身边缺乏益友。所以正如圣雅各所说的:“虽然照了镜子,却看不清自己的嘴脸。”
就事而言,有人认为两双眼睛所看到的未必比一双眼睛见到的更多,或者以为一个发怒的人未必不如一个沉默的人聪明,或者认为毛瑟枪不论托在谁的肩上,还是支在一个支架上都会打得一样准——总之,这种观点认为有没有别人的帮助结果都一样。这其实是一种十分骄傲而愚蠢的说法。最有益于事业的无过于忠告。在听取意见的时候,有人喜欢一会儿问问这个人,一会儿又问问那个人。这当然比不问任何人好。但也要注意,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两种危险。一是这种零敲碎打得来的意见可能是一些不负责任的看法,因为最好的忠告往往来自于诚实而公正的友人。另外,这些不同源泉的意见还可能会互相矛盾,使你不知所从。比如你有病求医,一位医生虽会治这种病却不了解你的身体情况,服了他的药虽然这种病好了,却可能从另外的方面损害你的健康,治了病却也伤了人。所以最可靠的忠告,只能来自于最了解你事业情况的友人。
友谊对于人除了以上所说的这些益处以外,还有许多其他方面的,如同一个石榴上的果仁,难以一一细数。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能这样来说:只要你想想,一个人一生中有多少事情是不能靠自己去完成的,就可以知道友谊有多少种益处了。因此古人说:朋友就是人生中的第二个“我”。但这句话的分量似乎还不够,因为朋友并不仅仅是另一个自我。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做完就死去了。但如果有一位知心的挚友,人就可以安心瞑目了,因为他将能承担你未做完的事业。因此一个好朋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使你获得又一次生命。人生中有许多事,是不便自己去办的。比如人为了避免自夸之嫌,很难由自己讲述自己的功绩,可怕的自尊心又使人在许多情况下无法低首去恳求别人。但是如果有一个忠实可靠的朋友,这些事就都可以办到了。又比如在儿子面前,你要保持父亲的身份;在妻子面前,你要考虑作为男子汉的体面;在仇敌面前,你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但作为一个第三者的朋友,就可以全然不计较这些,他会实事求是地替你出面主持公道。
由此可见,友谊在人生中是何等重要。它的好处是无穷无尽的。总而言之,当一个人面临危难的时候,而他平生又没有任何可以信托的朋友,那么我只能告诉他一句话——自认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