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玉华殿。
“魔界将临,天庭将立,世事无常啊!”
一个体态风流的青年仙人,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仅仅用发带系了其中一缕。他穿着绣着云纹的交领衬里,外罩一件石青色宽袖对襟的袍子,翘着二郎腿,足上,掐银花的玄色长靴。手里,举着一个雕工无比精致的玉杯。
这是一个极会享受的仙人,修为在天界之中,虽比不上九天的水平,却也是极高的。
“不知天君对此有何看法?”
他呷了口酒,举杯的手尾指轻轻跳动了一下。
此举极为轻佻,然而坐在对面腰挺背直的年轻仙人却面含微笑,只是看着他仰面用眼皮里的余光看人,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个天界的土著仙人,当真有不少是用鼻孔看人的!
“魔界之忧自有天界诸战部相商议事,天庭之事也无关乎吾等,清风仙友有此玉华殿,封个星宿不在话下。”
“哈哈哈,此言深得我心矣。天君乃九天上仙,天庭若立,想必不在天尊之下,甚那四方天帝之位,亦可得之。将来小仙,还得仰仗天君照拂!”
清风仙人随性地拱了拱手,不及云秋闲接话,转而又道:“左近听说天君在找寻苍兰遗族,不知可有了眉目?”
“哦?仙友消息倒是灵通,不知可有为吾探听一二?”
云秋闲嘴角微扬。此等事居然在九天之外都传扬开来,想必上头还真有人存心要看笑话呢。
“天君过奖,我等小仙权且听些现成的消息,要我等寻人,可没这等大神通。”
清风仙人抖了抖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玫红色的美酒透过玉杯流淌入喉,说不出的美妙畅快。然而紧接着,清风仙人发觉这偌大殿内,蓦然卷起一道无名巽风,吹得大殿两旁厚厚垂下的帷布,轻轻晃动了几下。
“叮叮”一阵环佩敲击的清脆响动,云秋闲从座椅上站起。清风仙人却紧握着手里的玉杯,保持着美酒入喉的动作,一动也不敢动。
云秋闲走至清风身前,将他手里玉杯取下,轻轻一摇。
玉杯随风而散,在空中炸成一束碎末,却又在瞬间重聚成一盏三足的青铜酒樽。他微笑,将酒樽迎向半空,手腕只微微一抖,一股浓郁的酒香便从酒樽之中逸散开来。
“请满饮此樽。”
云秋闲将酒樽递给清风仙人。
清风仙人浑身一震,方始有动作。他恭敬地接过酒樽,不敢违背云秋闲的话语,一口将酒樽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饮罢,脸上却更加震惊。
这哪里是美酒,分明就是水!
“此术并非神通,以你修为,本不该看不透。着相于质,道遂不明也。”
清风仙人呆了呆,他眨了眨眼,又发现手中的酒樽不知何时,又变成了玉杯。他忽然丢掉玉杯,神色一肃,站起身来朝云秋闲稽首。
“天君一言,令小仙汗颜。适才多有冒犯,清风知错了。”
云秋闲摆摆手,却是笑道:“无妨事。今日本是来祝仙友成就仙胎,褪去鹤身之喜,再进一步亟待将来,还望仙友好生参悟!”
说罢,只见殿中突突生起滚滚莲云,云秋闲一掐道诀,整个人踏云而起,倏忽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玉华殿居于天界仙城之中,云秋闲出了玉华殿,便朝西飞,出了西方仙城,来到荡荡天河之外!
西极之地洪荒也。
壮观的天河就在此间,阻挡着一切仙灵闯入洪荒。
云秋闲从高天之上落下,趋步前行。此时他已在仙城之外,月白色道袍,紧束的道髻,看上去与仙城外游荡的散仙并无不二之处。
他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往天河走。
就在快要接近天河之时,云秋闲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凝视着天。天界之上的天被称之为玄天,人界称天界为苍天。
玄天之上,高悬一只金乌。
就在这金乌旁,另有一个黑洞一般的存在,那里即是九天入口。
就在方才,云秋闲感觉到,九天之内,有一道神识在他身上。而正当他感觉出这道神识,想要接触它时,这道神识很警惕地收了回去。
云秋闲颇觉意外。
敢用神识锁定他而不被发现的,在九天内也没有几个上仙有此修为。若说是毫无顾忌,却又怎会在他察觉之时便收回去呢?
这不合理。
云秋闲摇摇头,索性不去思量。在他看来,只消未对他造成影响的事,他向来懒得理会。他继续前行,很快便到了天河边上。天河宽阔,一眼看不到对岸,水面之上,波澜不兴,烟波浩渺,轻轻缭绕在水面,就好像眼底里生出泪花一般。
有不少仙人已经注意到了云秋闲。
敢于望天河的仙人不少,而敢过天河的仙人,却少之又少。
云秋闲定定地看了一眼天河,然后跳了进去,没有激起一丝浪花。
不远处几个仙人瞧见了,皆是一脸愕然的模样。其中一个身材宽广的黑脸仙人,对旁边一位白脸仙人道:“见鬼啦,成仙还想着寻死的,这他娘可是天界头一回啊!”
那白脸仙人却是捏着下巴沉吟片刻,然后拍手道:“悔也!什么寻死,那是上头的天君要去找老龙王,如此大的仙缘,咱俩居然在这看戏!”
一黑一白两个仙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瞬间奔到天河之畔,完全不顾形象地趴在岸边,运使仙法朝天河中观看。
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原本静谧的水面之上,忽地翻腾起一阵水泡,接着只见一座宫殿大小的巨物缓缓浮了出来,骇地两个散仙趴在那,动都不敢动!
那是一颗无比巨大的龙头。
龙首上残缺的鳞片和两道洁白如飘羽一般的眉毛显示出这头龙经历过何等悠久的岁月,久到连龙鳞也被岁月侵蚀,上面战斗的痕迹似乎就在昨日。
然而这并不影响它的威严。
那两颗星星一样的眼睛是金色的,明亮的有些耀眼,在它的眼睛深处,有两粒洁白的瞳仁,像是两团静静燃烧的神火。
几根龙须不停地在水中翻腾,这颗龙头就这样看着两个小的像是蚂蚁一般的散仙。
两个散仙同时吞了口口水,然后不住地磕头:
“龙王!”
老龙王的神情很冷漠,对他来说,面前两位不过是两个蝼蚁一般的存在。他之所以从天河中现出形来,不过是闷了。
想透透气。
龙鼻之中喷出两道长长的雾气,卷着两个散仙一直滚到了仙城门下,龙王的声音这才隆隆传来,就像是天雷轰鸣,让众多仙人纷纷遮住了耳朵。
“想死么?滚!”
这段小插曲,经常在天河之畔上演着。
龙王甩甩了宫殿般大小的头颅,龙脖之上的金色毛发似钢针一般闪亮,甩出一阵水珠扑到天河两岸,像是下了一场急雨。
紧接着,它便周身耀起一阵光亮,须臾之间化作了一位老头。
已经非常老了,老龙王手里拄着一根拐杖。
他踏波而行,渐渐消失在了天河烟波之间。
天河对岸,洪荒之内。
云秋闲背对天河,闭着眼将自己的神识放入洪荒,可惜就跟以前一样,不管他的修为如何精进,都逃不脱神识被顷刻间吞噬殆尽的命运。
断绝仙机!
老龙王慢吞吞地走到云秋闲的身边,看着眼前的洪荒,眼中却是有着无比复杂的神情。
“看来老爷子知道很多东西。”
“知道并不一定要讲。”
“秋闲也并不打算问。”
“油腔滑调。”老龙王嗤笑了一声。
“秋闲不是那种人。”
云秋闲睁开眼睛,转身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位身材矮小的老龙王。老龙王穿着四海升平袍,头上的金发乱糟糟的,却偏偏戴着一顶玉质冠帽,像个倒扣的小船一样扣在头上。
“秋闲只是借道,顺便问问老爷子一件事。”
“你看你,还不是有事要问。”老龙王转身就往天河走,“我不会讲的。”
“是关于老爷子您自己的事。”
老龙王诧异地转身,“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事能让秋闲你感兴趣?”
云秋闲神色微微肃然,他皱起眉头,淡淡地问道:“老爷子是不是放了好些散仙入洪荒?”
老龙王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惊讶,只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此事上头若是有心,并不难发现。”
“秋闲在意的是——他们在哪?”
老龙王的眼中终于流露出愤怒的情绪,但他却压着自己气势,低沉地道:“他们自愿入洪荒求道,与我何干?”
“看来老爷子是不愿意说了。”
云秋闲叹了口气,“是秋闲多嘴了,不过秋闲还是要再说一句:老爷子至今尚未寻回龙种,可千万不要在此之前,做了傻事。”
“叮”,老龙王忍不住将拐杖插入地面,“你这小辈,太过放肆!”
云秋闲不说话,他的神情在一瞬间有些落寞,他转身踏入洪荒,将自己萧索的背影留给了老龙王。
他原本以为他跟龙王是忘年之交。
他原本以为与清风仙友可称兄道弟。
原来感情这种东西,在天界是行不通的。
云秋闲月白色的身影溶于云雾之内,渐渐地,连龙王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有时候,太聪明不好。”
龙王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