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竹哀光着脚伫立在甲板上,看着夜幕中忽明忽暗荡漾的碧波,月亮出奇地大,仿佛可以吞下一片树林。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眺望着月光的方向。秦琛托起托盘里的薄荷酒走来,放在甲板上,枕着手臂,躺在她身边。
风向开始转变,但不变的凉爽。云竹哀俯下身斟了杯薄荷酒,一饮而尽,盘腿坐着,发白的指尖转动着空杯,沉思的眼神中有一刻的迷茫。
不是罗曼蒂克过头的小说,感情不是太激烈的情况下,很少有人能完全读出一个人眼睛中的隐藏情绪。秦琛就没看懂:“好喝吗?”
“嗯。”
“以前上初一的时候,我好酒,也好喝酒,老师同学都说我是坏孩子,或者肯定在慢慢学坏。”
“初一?”
“我不想瞒你任何事情,我知道说起这些事,你可能会觉得荒唐。”秦琛定了定神,在云竹哀沉默的时间里,缓缓思考:也许我就是那种浪漫主义者,什么事情都瞒不了心里的人,想瞒也不会瞒,何况从未想过要藏着,无所畏惧,无所顾忌。
秦琛尽量把关于叶转廊——从前的叶转廊,他自己的事情讲清楚,但说得事无巨细,还提到一件小事:“班上有很多早恋的情侣,十二三岁就牵着手,我则喜欢一个人看书,或者跟几个朋友聊聊天,但大多时候都在出神。有一次看见卖小物件的礼品店,里面有情侣红绳,绳子中间系着一块食指甲盖大小的,刻着‘love’的心形木牌——另一个国家的文字,意思是‘爱’。老板说必须买两条,因为是成对卖的,我只能买了两条。”
“他们都说我早恋了,还戴红绳,我说我只是觉得好看而已——他们不信,纠缠不休。高弗离本来要送给她男朋友的红绳丢了,就说‘反正你放着一根也没用,给我吧’,我给了她,但把自己那一根扔了,第二天买了一只绿色的水晶乌龟。”
“后来班上又开始传我跟高弗离她那‘小男朋友’有什么关系——那群可爱而可笑的孩子们,永远在追逐一些时髦的、无意义的东西,情情爱爱能懂得多少?现在想想觉得有趣,他们只是不懂事而已,但平时人人都很好,喜欢关心同学,知足常乐。”秦琛突然笑了,“当时我气得不行,下午就去礼品店买下当天所有的红绳,晚自习的时候在讲台上,先送给全班男生,再送给全班女生,大声宣布:‘你们可以说我是早恋,也可以说我是同性恋……随便。’”
最后说到他自杀,他简简单单说了过程,却留了长长的一段感慨:“我自杀怎么会是为了他们,为了自己的未卜的前程,为了什么所谓‘恋情’?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我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我想去旅游,看看天底下所有的美丽风景,我想学钢琴,我想学吹箫,我想学横笛,我想学古筝,我想穿一穿那古老的汉家服饰,我想领略茶道,我想写诗,我想学跑酷,在大街、巷陌、公园自由地运动,我还想学其它的极限运动,雪板、空中冲浪、街道疾降、极限越野、极限滑水、蹦极……我还想……还想尝遍所有的美酒,赏过所有的鲜花,看过许许多多的好书——书其实也有作者的灵魂和傲骨啊……”
秦琛合上墨色眼睛,向着月亮伸出手:“你想象过天外的宇宙吗?漫天繁星璀璨,美得不像话。比我们所在的星球大109倍的太阳,在我们眼中竟然跟一个红盘子一样小。”
云竹哀也伸出手指,疼惜地抚上他苦涩的嘴角,听他继续说:“我爱音乐,爱文学,爱各种各样的语言,可惜我从未去认真把它们寻觅,我就像个门外汉。”
“我喜欢听古风歌,喜欢听欧美歌,喜欢听各种各样好听的曲子,却从未将一首曲子唱得完全。”
“我想听……”
秦琛很听话,他清唱起河图的《尽江南》,嗓音旋律融入夜色,也融入云竹哀的心:
踏一夜江岸
纵马提鞍
晨露初晗
隔灯照山岚
=
平一场戡乱
顾半世纷繁
天命不谙
尽我归途难
=
毕竟是江南
三月烟花寒
丝竹声难断
怎知君今安
=
斟星斗阑干
月下青丝绾
无人与半酣
=
莫须尽贪欢
平一场戡乱
顾半世纷繁
天命不谙
尽我归途难
=
春色相应看
江水绿如蓝
乱世引烽燃
得闲对玉案
=
陈酿温半坛
新柳折一段
千杯饮低叹
万盏照淮岸
=
池中漾菡萏
檐下雁呢喃
纵世事荏苒
山转水难转
后面记得还有一段,有“诉不清辞彖,当时尽江南”之句,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戛然而止,竟有些腼腆地笑笑:“……我不记得了。”
云竹哀俯下身,吻住他的唇,片刻莞尔:“秦琛,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