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去过桂林,走过漓江之后,我觉着这世界上的清秀全归了桂林了。清秀属女性的意境,而女性是诗意的。于是,桂林就这样女性般诗意地留在了我的印象里。冬日的桂林少了些许清秀,但却多了几份庄严。
参加“面向21世纪女童教育国际研讨会”的代表们,踏着这份庄严陆续来到了中国这座美丽的南方城市。榕湖路旁那株百年母榕展开双臂,热情地迎接着来自异国他乡的、风尘仆仆的人们。
在我们过去的话语里,“女童教育”之于我们是多么陌生!其实,我们心里很清楚,即使是阳光般沐浴过我们成长的“教育”,与我们的心理关怀和写作指向依然有着怎样的间距!人类文明的前行就在于总有先驱者们的目光在做着超越庸常的、对于远方和未来的注视;总在做着具有献身意义的前仆后继。到达桂林的100多名代表来自地球上的11个国家。他们有联合国官员,有各国政府的教育大使,有妇女组织的领袖,有学者、教授、博士和校长,他们都是受过良好教育,有着很高权威、学问和尊严的大人。然而此刻他们却都是为着这个世界上贫穷、卑微、无望的小小女童而漂洋过海来到了桂林,来这里讨论怎样为这些孩子提供教育的权利这样的问题,而这样的问题之于我们的日常生活多么生癖!
区别就在这里。他们看到了发展中国家每年有1.3亿儿童在失学,其中一大半是女孩;看到了人类面临的生存困境源于人类素质在降低,而人类素质降低是一代一代的母亲们得不到良好的教育。这时,我们来理解那个始终为儿童福祉而工作的联合国儿基会的官员贾德先生的发言:他说,为女童和妇女提供教育是社会进步的力量,它能提高人类与贫困作战的能力,能够促进人权和民主、保护生态环境、控制人口增长,贾德说“女童教育”是人类最光辉、最有希望的事业。贾德还说:“今天,我们作为父母或者祖父母,我们有责任和机会站在21世纪的边缘,为未来10年的女童教育做出非同寻常的贡献,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看到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野口升先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驻华代表,他引用了一句中国古老的谚语“十年树木,百年育人”之后,又把联合国另一位官员的话转达给大家:“如果每个儿童——男孩和女孩都能接受8年高质量的教育,由此产生的影响将改变世界。”接着野口升说:“要改进中国、亚洲地区和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女童教育,还有很多事要做、必须做。为了实现男童和女童平等接受教育的机会和权利,让我们一起携手共进吧!”
如果说,贾德先生、野口升先生,还有英国剑桥大学教授梅尔·韦斯特博士,还有中国教育部李连宁司长……是作为孩子们的祖父和父亲在向人类呼吁的话,那么联合国开发署官员莱娜女士、中国教育部副部长韦钰博士、美国Colgate大学教育系主任海蒂·罗斯博士、加拿大麦克吉尔大学林静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史静寰博士、全国妇联儿童部部长蒋月娥女士……便是代表孩子们的祖母和母亲在为孩子们呐喊了。
后来,这些“父母”、“祖父母”们一起来到了广西九万大山龙胜看望在艰难困苦中上学的女童,孩子们在课堂学习之外在学习刺绣、学习养猪、养鸭,学习导游英语,孩子们穿着瑶家、壮家、苗家节日的服装,且歌且舞迎接着温暖的人类感情。孩子们在高山密林里看到了这么多有学问、有尊严的长辈,她们会想什么呢?尤其是看到了从壮家家门口走出去、走到了德国,成为中国第一位电子学女博士的韦钰祖母,她们会想什么呢?
也许,往日的高山密林收藏了她们所有的梦想,而此刻我想,她们小小的心里肯定已开始收藏偌大的外部世界;也许,往日山里的约定俗成使她们和母亲、祖母一样循规蹈矩,而此刻我想,她们小小的生命里肯定有冲动和激情在鼓涌,那才是她们自己的生命节律啊!
那个导游英语说得很棒的瑶家女孩不是正在向史静寰博士倾诉吗?她说她们家只有四个女孩没有男孩,于是别人看不起她们家,妈妈也不能挺起腰板做人。史博士说,你和你的姐妹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做出样子为妈妈争气,告诉人们女孩不比男孩差,全部是女孩的家庭一样可以光荣骄傲地生活。会说英语的小女孩听着史博士的话泪流满面,但她却在使劲地点头……
从龙胜考察归来的当晚,我如约来到了贾哈纳拉·F·海女士的房间。海女士是巴基斯坦全国妇女协会教育部副主席,海女士说巴全国妇女协会是个纯粹的群众团体,政府不支付任何资金,包括工资。协会的主席、6个副主席和1名秘书长,还有下属各部门的8名主任,全部是妇女工作的志愿者,没有任何报酬,纯属义务服务,包括她这次来中国参加会议的路费都是自己拿。在海女士之前,我还听说印度妇女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莎玛女士也是自费来的,还有日本的加弓铁矢校长,还有美国、英国的一些学者……他们都是千万里迢迢自费来中国桂林参加讨论女孩子们的事情的。
我们还说海女士。海女士说她已在这个组织志愿工作了20年。当我问及她的生活来源时,她说她有收入很高的丈夫,做茶叶种植商的丈夫总是关照她去帮助、照顾好那些穷苦妇女和孩子。海女士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祖父和父亲都读到了博士学位。海女士自己也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大学里她学过心理学、历史以及非政府组织管理。海女士说对于她,家庭是第一位的。她为丈夫、儿女煮饭,孩子们小时她承担起了学习和辅导的任务,孩子们成人后,女儿每次临产她都要日夜守候在旁边。作为一个能开车、能照顾好家庭、又能为妇女的权益和教育服务的女人,海女士心里很充实。然而海女士说这只是她个人的情况,在巴基斯坦,许多找不到工作的妇女在家里是没有地位的。海女士还说,巴基斯坦85%的人口在农村,数千万妇女、儿童生活在贫困之中,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她们的组织有许多许多事情要做。她们为贫困妇女和孩子做事所需要的资金全部依靠在自己的国家和世界范围内募捐,很荣幸的是巴全国妇女协会荣获了联合国颁发的“人权奖”,还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成人扫盲奖”。
“信仰知识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礼物。”海女士说,“我们选择了促进社会发展的工作,我们就要毫无怨悔地肩负起责任。”海女士坐在床边,显得异常安祥、美丽、高贵,一身宽硕的、红里透黄的衣裙和披肩使满屋子一片灿烂。我想,那里包容着一个知识女人的生命之光。
从海女士那里出来已是深夜,回望榕湖宾馆,所有的房间都依然是一片灯火。望着这片灯火我想像着那些从地球各个方向为女童教育而不远千里、万里走来的人们,想像着诸如精神、信念、责任以及理想情怀这类词汇的深层涵义,想像着人类为着文明生存所进行的全部努力……
于是,我顿感桂林的冬日分外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