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张氏交给黛玉一幅画,黛玉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幅《行乐图》,只见上面亭台楼阁,画的场景就是林家老宅花园,太湖石旁,一对母女牵手看花,只见母亲端庄慈祥,女儿娇俏活泼,正是自己和母亲。父亲坐在碧漪亭里,手里捧着一本书,眼睛却看着母女二人嬉戏,画面上一派和和美美的天伦之乐。
画面没有落款和日期,但是,黛玉一眼认出是父亲亲笔所画。令人不解的是,黛玉五岁就失去了母亲,可是画面上的黛玉年约十一二岁,显然是林如海临终前见到女儿之后所画,却一家三口团团圆圆。黛玉手捧画卷,泪水潸然而下,画上的情形林黛玉几次梦中见过,一觉醒来,徒惹伤情!原来不止自己一人有此渴求,父亲心里最大的幸福,也不过是一家人亲亲热热欢聚一堂。
画画的时候,画上的人其实已经有一个早离他们而去,如今亭台依旧,物似人非,老宅几易其主,最后只留下黛玉一人。
黛玉正看着图画流泪,陈姨妈轻轻握住她单柔的肩膀,安慰道:“玉儿,还有姨妈在呢,虽然比不得你的亲娘,姨妈尽量疼我的好孩子。”
黛玉把脸埋进陈姨妈温暖的怀里,哭了一会儿,陈姨妈亲自拿帕子给她拭去泪珠。张氏就要告辞,道:“姑娘别难过了,叔父说了,要姑娘仔细看看这画儿。”
黛玉不解的问:“这画里有什么玄机不成?为什么说的这么郑重其事?”
张氏笑道:“咱们也不知道,当初先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曾和郁郎中拿着画儿看了好几天,也没有弄明白。谁知道呢,也许只是叔父临走时舍不得姑娘,留给姑娘做一个念想,如此而已。”
黛玉没想到这画还被别人看到过,想着自己父亲的手笔,上面有自己和母亲的肖像,竟被一个不相干的人展玩了好几日,心里不快。不禁问道:“嫂子不是说没有别人看过吗?怎么郁郎中看过?”
张氏脸一红,讪讪的笑道:“姑娘息怒,小妇人确实没有叫一个外人看过。不过先夫……他好奇心忒重,叔父越叫他秘藏,他越牛心不听劝告,定要探个究竟。他说郁郎中是个世外高人,见识不凡,才拿出来两个人估摸几天。后来郁郎中说是一张普通的画,先夫也就把它交给小妇人收藏起来,再没有给第二个人看。”
黛玉点点头,又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张氏笑道:“托姑娘的福,姑娘给的那些银子,小妇人正托人买地,我一个妇道人家带两个孩子正熬不过,将来有了田地,一年收几担租子,做点子针线,就够供孩儿们念书的了。”
黛玉命雪雁拿来五十两银子,道:“多谢你把这幅图画保存的这么好,拿回去买些家用的东西,好好养大两个孩子。”张氏连忙谢过黛玉。
张氏走后,黛玉叹道:“要不是林继大哥生病,父亲留给他们的也尽够这一家子一世不愁吃喝了。这嫂子倒是个安贫乐道的好人。只看她清明还记得给父亲上坟烧纸的份上,也不可叫她太难。”
水泠叹道:“妹妹把那幅画收起来吧,天天对着它,妹妹又该伤心了。”
黛玉却看着《行乐图》发呆,半晌方道:“雪雁,把它挂起来,父亲既然叫我仔细看它,定有他的道理。”
黛玉吩咐请林岱岩陈星云和水溶前来看画,陈姨妈道:“玉儿一向不愿意别人对自己品头论足,咱们今儿叫那几个臭小子来看画儿?”
黛玉道:“郁郎中都看过了,怕什么?我是想,父亲特特嘱咐他们把这画保存好,这画就不是简简单单一幅普通的画。可是里头有什么玄机?咱们都看不出来,不如叫他们都看看,许能摸出疑点来,也未可知。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虽然我不是在做什么大事,可是既然父亲把一个有秘密的东西交给我,我就一定要找出这个秘密。姨妈和星云哥哥不是外人,北静王……我也说不清,直觉这个人虽然有城府,却不会害咱们,再剩下就是我的亲哥哥。姨妈,你说这些人,我对他们还用的着保密吗?”
那三个人进来,站在画前看了半天,林岱岩先叫道:“你们说那个什么江湖郎中也看过?哎呀呀,妹妹这样的花容月貌,怎么叫他看了去,要是他登门提亲,我可不要这样的妹夫!”
黛玉气得满脸飞红,叫道:“哥哥!你胡说八道什么?姨妈,你看哥哥。”
陈姨妈笑道:“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也有当哥哥这样子说自己妹妹的?该打!”
陈星云道:“郁郎中是外人,北静王好像也不是咱们家的人啊,怎么能看咱们妹妹的画像,也该回避才是。”一副酸溜溜的样子,仿佛刚从陈醋缸里爬出来。
水泠道:“我们再不济也是妹妹邀来的客人,一个王爷,不懂得待客之道,你这么夹枪带棒的算什么?”
陈星云冷笑道:“什么客人嘛,明明是自己硬住进来的,谁不知道谁?”
水泠还要反唇相讥,黛玉道:“北静王是我请来的,我也知道,闺阁女子画像不可轻易示人,可是这幅画似乎暗藏玄机,小妹愚钝,解不开这个结,才请大家共同参详。”
水溶笑道:“我只看到林姑娘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别的还真的没有看出来。”
岱岩叹道:“一家人其乐融融,其中却没有林岱岩!”
黛玉含泪叫了一声:“哥哥。”
林岱岩笑道:“你瞧我,能够回到祖宅,该高兴才是,怎么反惹妹妹伤心?都怪我,妹妹说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大家也想不出来怎么罚他,水泠最怕读书,就说罚他抄书。陈星云却说罚他穿三天脏衣服,原来陈星云最有洁癖,最忍不得污垢。雪雁笑着说罚他唱一支小曲儿。
还是黛玉不忍心,笑道:“哥哥又没有做错事,罚什么?倒是你们把自己的弱点都暴露了出来,往后都别犯错,不然我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水溶笑道:“林姑娘好偏心,是岱岩兄自己认罚的,你自己舍不得,反怪别人。”
黛玉也觉得好笑,道:“也罚我,我们兄妹备下酒席,在碧漪亭中,咱们看看那景色可与画上的是不是一样?”
雪雁出去安排酒席,雪鸢皱眉道:“姑娘,碧漪亭靠近水边,空旷寒凉,那里会不会太冷?”
陈姨妈笑道:“也是,玉儿你的身子弱,看着了凉!我记得碧漪亭旁边有几间房子,是养花的地方,叫什么藏春坞,那里暖和,在碧漪亭逛逛,累了就到藏春坞歇歇,怎么样?”
黛玉道:“这些地方我却不记得了,咱们去看看也好。”
一行人来到园子,说不尽春柳春花满园春光,一时碧漪亭就在眼前,那亭子由一道游廊曲桥连接,架在水上。早有丫头在美人靠上铺上垫子,红菱扶着黛玉坐下。黛玉手抚着朱栏,眼睛看着澄亮的湖面,思绪万千。太湖石边依旧是落红成阵,碧漪亭上清风拂面,父亲心中的良辰美景仍在,可是昔人已去,赏心乐事再难寻觅!这亭台,曲桥,湖石,花木,其中有什么寓意?黛玉想破了头,心如乱麻,理不出头绪。
自己此次南行,北静王显然有意阻扰,不管船上下毒是谁所为,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这一幅《行乐图》郁郎中也看过,他又在林宅住了几年,难道还没有发现什么秘密?父亲既然让自己北上,且以丰厚的妆奁把自己许给宝玉,看来不是因为自己所以为的,父亲仅仅为满足自己那个不成熟的女儿家的心事,而是父亲希望自己嫁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子弟,过一种衣食无忧最简单的生活。父亲不把祖宅和秘密交给自己,是希望自己远离这一切。
可是自己不顾一切回来了,《行乐图》也到了自己手里,眼前的迷雾反而越来越浓。黛玉知道所有的人都想看到这幅画,既然自己想不明白,倒不如大大方方展示出来,看别人有什么反应。请众人观看《行乐图》时,黛玉冷眼观察众人的表现,没有一人面露贪婪或是恐慌之色,看样子这里头不是什么藏宝图或是揭**谋的真相图。黛玉越发心里没底,甚至不知道自己追查什么?
水溶正和林岱岩谈论风景,两个人都是沉稳儒雅之人,谈得很是投机。水泠不知道被陈星云哪一句话惹恼了,脸红脖子粗,拍栏杆瞪眼睛。陈姨妈欣赏丫头递过来的折枝桃花,挼着花瓣抛进水里,引鱼儿唼喋。一切都非常平静,黛玉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站在戏台子上,所有的人都在演戏,所有的人又都在看戏。
红菱拿了一件披风给她围上,笑道:“姑娘冷不冷,那边说酒席已经摆上,请主子们过去呢。”
黛玉笑着拉着陈姨妈的手,道:“姨妈冷不冷?她们已经备好了热热的花雕,姨妈喝几杯暖和暖和?”
陈姨妈笑眯眯携着黛玉往藏春坞去,一边笑道:“星云,别欺负聆音郡主,人家一个女孩子,你也不知道让着点儿!”
黛玉笑道:“这两个人再不能到一块儿的,一见面就掐架,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吵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