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的时候,在老东北的土地上,有一座红螺仙山,红螺山山灵水秀,山下有一个叫瓦窑堡的镇子,镇子里有个光光脑袋没有毛的大财主名叫张子山,人送外号张秃子。
瓦窑堡共有一千多亩好地,一大半是属于张秃子的,因为这里气候适合黄烟的生长,张秃子的几百亩好地上都种上了黄烟。可是叫张秃子发财的却不是这几百亩黄烟,而是在红螺山根下三亩宝贝儿地里种出的“蛤蟆癞”。
别看这“蛤蟆癞”黄烟名字粗俗,难看的烟叶上面都是鼓起的麻点。说起这烟的来历那可是大大的有名啊。那还是在大清朝乾隆爷到盛京祭祖的时候,随行的纪晓岚听说过东北黄烟的名气,路过红螺山休息,非要尝这一口不可。张秃子爷爷的爷爷献出的就是“蛤蟆癞”。
人称纪大烟袋的纪晓岚把“蛤蟆癞”装到了黄铜的烟锅里,用火绒点着,刚抽了一口,就被直冲喉咙的烟味呛得连连咳嗽。这“蛤蟆癞”的后劲太足了,纪大烟袋吸完连呼过瘾。把乾隆皇帝看得哈哈大笑,拿起御笔,亲提——天下第一硬烟。这“蛤蟆癞”的烟劲极大,抽烟的人一定要背靠树啊,墙啊的吸,否则那“蛤蟆癞”的烟气会把人顶一个大跟斗的。
张秃子三亩烟田种的“蛤蟆癞”闻名辽西。地都是一样的地,远近几百里都是种了一辈子烟的烟农,谁也找不到他那块地能种出“蛤蟆癞”的真正原因。
张秃子没有儿子,就把那三亩地的烟田看做是养老的根本了。烟田中一年产的三百多斤黄烟都被奉天大帅府的胡买办高价收走了。给张秃子一年四季看守烟田的就是长工马二蛋。
马二蛋的祖上就在这块烟田里做活,传到马二蛋的手中已经五辈了,别看马二蛋是个长工,可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打小和张秃子的独生闺女小翠就玩在一起,两个人早就已经暗订终身了。
张秃子一看苗头不对,急忙把小翠关在了家里,严禁外出。找了几个人把马二蛋教训一顿后,就把他从自家的宝贝儿烟田中赶了出去。
马二蛋的祖上在孙秃子烟田旁的山坡上开了几亩山地,山地的中间长了一棵高大的苦丁树。苦丁树树龄能有两百多年了,浓密的树冠撒下的树阴能有半亩地大小。这块山地是一块盐碱地,传到了马二蛋手中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马二蛋在山地中间盖有一间茅屋,几亩盐碱地打的粮食勉勉强强够他一个人吃。
马二蛋被赶走后,张秃子花高价从吉林蛟河请来了两位种烟师傅,眼见着烟苗在这两位师傅的手里一个劲地疯长,张秃子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要知道这些年马二蛋把“蛤蟆癞”烟叶侍弄得又瘦又小,产量一直上不去,掰着手指头一算,这些年他得损失多少白花花的大洋啊。
张秃子看罢今年烟苗的长势,那心里就像打开了两扇小窗户一样,一抬头,见马二蛋也在山坡上的盐碱地上种烟苗呢,他指桑骂槐地骂了几句,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马二蛋被赶走,张小翠闹了几个月,见老爸说死了也不同意她和马二蛋的婚事,也就不闹了,烫了二两酒,随便给张秃子炒了两个菜,端了上来。
张小翠听张秃子讲完烟苗的长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二蛋告诉过我,“蛤蟆癞”可不能像吉林大叶烟那样种,等到了秋天,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张秃子一口把老烧锅喝到了喉咙里,指着小翠的背影吼道:“死丫头,敢替那死小子说话,改天我就去找陈快腿,把你远远地嫁出去!”
转眼到了秋天,张秃子烟田里的蛤蟆癞烟秧已经长得有一人高了。看着那跟芭蕉扇似的烟叶,张秃子就好像看到了一摞摞哗哗作响的大洋,他乐得都快找不到北了。割烟晒烟又忙活了十几天,黄澄澄的烟叶终于晒成了。吉林来的两位师傅掐了点烟尖,放在张秃子黄铜的大烟锅里,用火镰点着,张秃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嗷”的一声,竟跳了起来,这大黄叶可真的是好烟,滋味纯正柔和,可他却不是烟劲特冲的“蛤蟆癞”啊!
张秃子把烟架上的烟叶从头到尾尝了个遍,处处如此。这哪是“蛤蟆癞”啊,张秃子这块生财的宝地叫这两个不懂行的吉林师傅给种坏了。
白丢了几百块白花花的大洋事小,奉天府的胡买办要是来了,自己拿什么交差啊。那个土匪出身的胡买办还不得掏出匣子枪,一枪要了自己的小命啊!
张小翠端了个茶碗走了进来,一见张秃子唉声叹气,抿嘴一笑,说道:“这事你还得去找二蛋,没准他就有办法呢!”
张秃子脑袋摇得就好像是拨浪鼓似的,二蛋也不是神仙,他就能在地里变出“蛤蟆癞”?还是想个办法,怎样应对奉天的胡买办吧。
过了三天,胡买办坐着马车来到瓦窑堡,张秃子盛情招待自不必说,安排他到自己家住下后,出手就是一百块哗哗响的袁大头。胡买办满面笑容,可是尝完“蛤蟆癞”脸色一沉,把那一百块大洋又掏了出来。为啥,张作霖张大帅每年点名要抽蛤蟆癞,拿着烟味不愠不火的大黄叶去交差,那他胡买办还不是打着灯笼捡粪——纯粹找死啊!
张秃子解释了半天,胡买办也不信,一口咬定就是张秃子把“蛤蟆癞”藏起来,准备卖大价。说到最后,胡买办“嗖”的一声,抽出了王八盒子,用冰凉的枪口抵在了张秃子的脑门上。口中恶狠狠地叫道:“张秃子,你不叫老子好活,老子也不能叫你好死!”望着胡买办一点点扣动的枪击,忽听外面有人高叫道:“别开枪,烟来了!”
来的正是马二蛋。张小翠一见胡买办和自己的爹吵起来了,知道事情不好,跑到红螺山的山坡上,把正在晾烟的马二蛋喊了过来,马二蛋在自家的烟地里也收了一百来斤不起眼的黄烟,一路挑着,快步来到了张秃子的家。
马二蛋挑来的烟叶比往年他给张秃子种的蛤蟆癞还要小许多,胡买办先拿起一片,闻了闻烟香,然后装进了烟锅里,用洋火点着,猛地吸了一口,直呛得他眼泪鼻涕一起流。这烟味已经不是味道,而是霸道了。
不管是啥道,反正这烟有横劲,能叫胡买办拿着回去交差就成啊。胡买办用马车拉着烟回奉天去了,张秃子望着桌子上那张胡买办留下的银票,狠狠地一拍秃脑袋说道:“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二蛋了,经过考验,二蛋他还真有资格做我张秃子的女婿!”张秃子把桌子上那张银票装进怀里,说道:“我要先给你们订婚,这张银票我先替二蛋收起来,等你们结婚时再用吧!”
张小翠一听父亲答应了他的婚事,乐得在地上直蹦。张秃子对女儿一瞪眼睛说道:“不过,还有一个条件!”张秃子装了一袋黄烟,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才把自己的条件讲了出来,马二蛋做了张家的上门女婿,往外销烟收账那事老多了,这地里的活自然就不用他干了,那如何种植“蛤蟆癞”的秘密自然要讲出来,他好教给那两个吉林种烟的师傅啊!
马二蛋听完低着脑袋不说话了,张小翠也没主意了。马二蛋之所以能做张家的上门女婿,就是因为他会种“蛤蟆癞”,如果真的把这点压箱底的手艺讲出来,张秃子反悔了他可咋办?
马二蛋望着小翠,见小翠偷着对他摆手,他支吾了半天,才红着脸说道:“张家那块烟田是一块最上等的好地,而种植‘蛤蟆癞’却不能在这样的好地上种,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蛤蟆癞’的烟苗栽到地里后,就会因为土地肥沃一个劲地疯长,为了限制它的长势,只好用山坡地里的盐碱土当肥料给‘蛤蟆癞’的烟苗减势,‘蛤蟆癞’的烟苗在盐碱土的折磨下,为了活命,只能拼命地抵抗,最后就长成了低杆小叶后劲极大的‘蛤蟆癞’了。”而马二蛋在自己家盐碱地里种出的烟正好相反,先是在盐碱地里挖坑,然后到别处先取来好土,把烟苗种在好土坑里,最后就成了那抽一口呛得人咳嗽半个小时的横烟了!
张秃子听完一拍巴掌说道:“好,等过几天,就给你们把亲订了。二蛋啊,我没儿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马二蛋连连点头,和小翠手拉着手,欢天喜地地跑外面去了。孙秃子望着马二蛋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转眼又到了开春,马二蛋教会那两个吉林师傅种蛤蟆癞了,就跟着张秃子学怎么卖黄烟去了。到了秋天,不仅张秃子家所有烟田的黄烟长势喜人,那三亩地的蛤蟆癞也是喜获丰收。
到了收烟的时候,马二蛋忙得已经是脚不沾地了。这天张秃子叫他去黄甲镇讨要烟款,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土匪,不是他的马快,恐怕有八条命也丢在黄甲镇了。
他的后背中了两枪,回到了张秃子的家,张小翠急忙为他找来大夫取出子弹,每天到药铺买药给他治病,可是他的伤还是一天天的恶化,根本就不见好转。这天张秃子不在家,小翠把一个游方的郎中请到了家里,一给马二蛋诊脉,那郎中也是连连摇头,马二蛋全身浮肿,已经没救了,那郎中一看药壶里的药渣,竟吓了一跳,那里面竟多出了一味——狼毒。怪不得马二蛋的伤始终不见好,原来是有人做了手脚。
张小翠到张秃子的屋里一翻,果然翻出了一袋没用完的狼毒。是张秃子想要马二蛋的命啊。
小翠拿着那半袋狼毒,扶在马二蛋的身上号啕大哭,马二蛋听张小翠把事情的经过一说,两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了。
三天之后,马二蛋毒攻内府,不治身亡了。张小翠遵照马二蛋的临终遗言,把他的尸体装进薄皮棺材里,埋到了马二蛋山坡地中间那棵苦丁树下面。埋完的第二天夜里,张小翠找了根麻绳,也吊死在了那棵苦丁树下。
两个人的坟被埋在了一起,也许是埋坟断了那棵苦丁树的树根的缘故,那棵苦丁树渐渐地也枯萎死了。
张秃子从马二蛋的盐碱地上取土,又收了两年的蛤蟆癞,没想到经过三年的雨水冲刷,马二蛋留下的那片盐碱地里的盐碱都被冲没了。
张秃子烟田里的蛤蟆癞越长越高,味道也越来越淡,最后也就成了一般的黄烟。马二蛋谁也没有告诉,他家那块地之所以是盐碱地,就是因为地中间那株苦丁树的缘故,苦丁树分泌的苦丁碱顺着雨水落到了地里,在用含有苦丁碱的泥土当做肥料限制烟苗的生长,长出的黄烟就是蛤蟆癞。没有了苦丁树,没有了马二蛋,就没有了张秃子的宝贝烟田和蛤蟆癞了。
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红螺山的山坡上发生了可怕的泥石流,滚滚的泥浆把张秃子的宝贝烟田全部吞没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在那块烟田的上面,又长出了两棵苦丁树。苦丁树树枝勾肩搭背,生生世世也不会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