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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送不出去的君子兰

老赵在资料科工作,他侍弄花草的技术是全局有口皆碑的。

在众多花卉中,他对君子兰情有独钟。他养了十多年的君子兰。局里的同事们都说,你可以不知道局里有几位局长,但是你绝对不会不知道局里有一个爱花如命的老赵,你更不会不知道老赵有一盆极品金丝君子兰。

这盆金丝兰,的确让人爱煞。别的不提,单是这叶,叶面绚丽多彩,呈现白、黄、绿三色,并且各色由浅渐深,就已让人感到高雅清丽,非同凡品。更莫提那几朵娇嫩欲滴的花了。同事们一致认为,只有杨贵妃醉酒后,脸上的一缕胭脂晕,才能和花瓣上凝就的一抹红晕相媲美。

当然,老赵也为这株君子兰费了不少心血。他在科室窗台上,为这兰花弄了一个似花窖般的小环境,并且每天上班,来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柔软的湿布细细抹去君子兰叶片上的灰尘,保持花株的娇嫩水灵。

这样一盆君子兰,往科室窗台上一放,人人都感觉到耳目一新,心情舒畅。

新来的高局长也是爱花人,第一次看到这盆君子兰后,赞叹连连,不绝于口。听着局长的赞赏,老赵也觉得自己脸上平添了无数光彩。这时,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跟在旁边的张科长也许是急于讨好新来的上司,竟然擅自做主,张口说:既然局长您喜欢,我就代表科室的全体同志把这盆花送给您。我觉得老赵也会乐意的,是不是老赵?

老赵一阵头昏目眩,气得浑身直哆嗦。但又不好说什么。他明白自己如果不识时务的话,以后别想在局里做人了。等高局长喜滋滋地捧着那盆君子兰走后,张科长拍了拍老赵的肩膀,哈哈一笑说:不就是一盆花么,又不是你的命根子,看你心疼的样!老赵心里恨得直咬牙:那就是我的命根子呀!可他脸上还是堆满了笑,科长没看出笑容背后的淡淡凄楚。

这天,老赵的心一下子空了起来。整整一天无精打采,神情如秋后经霜的枯叶。下班后,回到家里,饭也吃不下去,衣服懒得脱,闷头就睡。

第二天上班,他感到自己神色憔悴了不少。那盆渗透了自己无数心血的兰花一直在他面前摇呀晃呀,摇晃得他心神恍惚。直到同事小刘惊讶地说,咦,老赵你的君子兰怎么回来了呢?他这才发现那盆君子兰居然依然在窗台上的老位置,迎着晨光,悄然舒展婀娜身姿,神采奕人。

他一阵惊喜后,随即陷入一头雾水中:这盆花怎么回来呢?是高局长送回来的,还是其他人搬回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老赵问科室里其他同事,同事都说不知道这兰花怎么回来的,反正一上班,它就如往常一样在那里了。老赵坐不住了。他决定搬了那盆兰花,到高局长那里问问。

高局长看见老赵和他怀中抱着的那盆君子兰后,稍微一愣,随后威严而不失幽默地说,老赵你坐。我今天早上上班发现这花没了,我就猜想它准是想回娘家看看了,果然,哈哈。

老赵感觉一股羞愧的血直往上冲,冲得面皮发紫。他想自己应该进行辩解:不是我搬回去的。刚想说,可是高局长却不给他机会。高局长说,我也是爱花人,知道养了多年的花,乍一送人,心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难免的呀。君子不夺人之美嘛,要不这样吧,老赵,这盆花你还是搬回去吧。

老赵有口难辩,担心越描越黑,无奈之下,只好默认了是自己搬回的。他想了想说,高局长,我搬花的目的是为了给它添加点底肥,没什么别的意思,没什么别的意思。然后,在高局长将信将疑的目光下,做贼一样,灰溜溜地回到科室。

回到科室后,老赵又羞又恼,内心直骂自己:老赵啊,老赵,那花再好,但是送出去的东西,就不是自己的了!他决定强迫自己忘掉那盆送出去的君子兰。

这天下班回到家,他看一切都不顺眼,感觉到平时对自己嘘寒问暖地老婆也变得神神秘秘,对他躲躲闪闪。并且在吃饭间,她突然问了一句:你们单位晚上是不是加班?

咳,莫名其妙。

第三天,老赵一觉醒来,感觉无比劳累。加上心情比较烦,所以早早起床,第一个来到局里上班。一进科室,他就惊呆了:昨天自己亲手送到高局长办公室的那盆君子兰依然亭亭玉立地在窗台上迎风怒放。

他对着那盆兰花愣了半天,看看科室里的同事,都还没上班呢。他再看看科室的门窗,也没有动过的痕迹。这事的确太蹊跷了,老赵心里不得不多寻思了些:莫不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自己前脚送出,他后脚拿回?好让自己在领导面前丢人献丑,落下个吝啬的名声。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一向兢兢业业,安分守己,也没得罪什么人呀。

老赵被这盆君子兰弄得头都大了。头大了的老赵决定暂时不先想那么多,还是趁高局长没来上班,尽快把这盆君子兰送去。要不然,被高局长撞到了,肯定以为自己又……

老赵是局里的资料员,为了方便发送、收集其他各科室工作资料,科室里面配有其他各科室的钥匙,当然也包括高局长办公室的。这倒方便他行事。他找到了高局长办公室的钥匙后,抱着那盆君子兰,做贼一般溜到高局长办公室,刚刚将花放到窗台上,高局长就进来了。

这次,高局长看到老赵,脸色阴沉起来。老赵正要张嘴说话,高局长就毫不客气地说:老赵,你要是实在不舍得这花,你就说嘛,我不是说过么,君子不夺人之美。好了,好了,这花你搬回去吧。

老赵讪讪赔笑,说,局长您误会了,我是来您这里取一份资料的,顺便看看这花,顺便看看。这样,高局长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老赵在高局长半信半疑的目光下回到科室后,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暗想幸亏自己急中生智,回答得体,不然,今天铁定要惹局长生气了。

这天回到家里,他感觉到老婆行动用得上诡秘二字来形容。居然问他,你们单位晚上真的不加班么?并用前所未有的关切口气,建议他干工作不要太劳累了。

这话更让老赵摸不着头脑了。

第四天,老赵战战兢兢地来到科室,双眼自然而然就扫向窗台。窗台上,那株君子兰正在他建造的花窖里,搔首弄姿地,闪着耀眼的魅力。天呀,这可怎么办?老赵内心升起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恐慌。

这时,高局长过来了,他一眼就看见了那盆君子兰,脸色变得无比难看。高局长开始毫不留情地痛斥他:老赵同志,不是我说你,你在这里,是干工作的,还是养花的?如果你是干工作的,那就请不要三番五次地将这盆花搬来搬去,你不嫌麻烦,我还怕别人指我高某人的脊梁骨,说我霸道,强占下属的花呢!如果你是养花的,那么就请你回家去养。咱局里养不起闲人,国家也养不起!

在那么多同事面前,老赵低着头,神情无比羞愧地听着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上十岁的局长的训斥。他内心明白,局长这是嫌自己送这君子兰送得没诚意,三番两次地送出去又搬回来。可是,不是我拿回来的呀,真的不是我……但自己却始终嗫嚅着说不出口。

高局长说完后,就气呼呼地径自上楼了。老赵神情无比沮丧地看着那盆他曾经视若生命,而今却使他蒙遭不白之冤的君子兰,咬了咬牙后,又一次抱着它,走向高局长办公室。

这次,高局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青铁着脸,冷冷地看了老赵一眼。老赵也不敢多语。匆匆放下,逃一般下楼去了。

这天晚上,老赵决定不回家睡觉了。他决定自己在科室里过夜,看看那盆君子兰到底是怎么从高局长办公室回来的。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抓住搞鬼的那个家伙。

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说今晚单位真的加班了,不回去睡觉了。

电话里,老婆心疼地说:老赵呀,这几天,你晚上睡到半夜都往单位跑,我还以为你加班呢。可人家医生说那是患上了梦游症,需要休息,你今晚还是不要加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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