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传九天之上,另有青冥,乃是一广大玄妙世界,苍苍茫茫,不知其界所止。九天之外,青冥之极,即为仙界,有常年之光景,日月不夜之山川,宝盖层台,四时明媚。
然则仙界也非如凡夫俗子所想,唯有繁华似景,歌舞升平。
茫茫仙界中,实则仅中央一地,于洪荒恒古之时,集无量仙威之神明,合力开辟,始有浩瀚天宫,而其余四野,皆是荒芜一片,玄境处处,有莫大凶险藏于其中,更有一些得道精怪,逆天魔神遁于此间,平素纵是一般的下仙也不敢离开仙域过远,一旦在其个中遇难,既有可能再也不得脱身,金身仙品,均要毁于一旦。
因此敢于玄荒秘境中,出入行走的,若非具有大神通的上仙,就是有玄通手段的妖魔,方才不惮种种凶险。
在仙界极边缘处,有一条天河,唤无定,宽十万丈,深百千尺,水面波涛不兴,延绵无绝,不见其源,也不知其所终。
天河之水实非凡水,水中常携丝丝玄异之气,堪比九幽弱水,即使仙家神兵,亦是触之即化,常常有下界初来乍到的新仙,一时好奇,最后落得尸骨无存。因此,仙帝令天兵仙将巡视玄荒边境,一为这无定河,二为防那玄境的妖魔邪物侵扰仙界清净。
这一日,久来平静无波的无定天河骤然波涛汹涌,狂澜怒卷。
一记惊天炸雷过后,无定河畔突现一道黑紫豪光,冲天而起,直上九霄!
“吼!!!”
黑紫豪光尽处,一道带着七分桀骜,三分恨的龙吟之声,在无定河上久转不息。
向下望去,无定河水竟托着一个一袭黑袍的修长身影,席地而起。那人长相儒雅,只是两道如剑削般的眉毛平添了几分锐气,剑眉之下,是一双深邃的紫色眸瞳,似有天火燃烧,令人望之生畏。
恰在此时,无定河畔烟尘大作,隐隐有战鼓号角声传来。那男子面露冷笑,就向那烟尘起处负手迎去。
远处金光一闪,一杆百丈金戈徒然划破长空,携着凛然仙威,转瞬既至,冲着男子当胸刺下。
那男子眼见这突然出现的巨戈杀将而来,脸上却丝毫不为所动,随手一挥,淡然好似只是在拍一只不长眼的蝇虫。
“锵!”
无定河上响起一道金铁交鸣之声,紧跟着又是一阵刺耳的铁石断裂之声。
“哼!小小巡界天兵也敢在我面前卖弄?笑话!”
金光散去,只见男子手中赫然握着已是断成两截的那杆金戈。
而此刻,一声有若霹雳的大喝自烟尘起处传来:“兀那妖孽!好大的胆子,如何敢闯这仙界禁地!”
男子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煞气冲天而起,一声号角悠然传来,号角声中隐现凌厉杀机,随后便有无数旌旗浮现,十数个高他数倍,周身金甲的天将正向他怒目而视,而无数天兵一如潮水般自他两旁涌出,将之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天将中踏出一个格外高大的金甲仙人,剑指一比黑袍男子,怒喝道:“呔!君珏!莫要以为自己修得万年天妖,便可视天兵天将于无物,你三番五次扰我仙界清净,真当我天庭无人了吗!”
那被金甲仙人唤作君珏的男子闻言莞尔一笑,将手中断戈一扔,道:“有!自然是有的!只是你一介天河巡界使,怕是不在其列了。”
“你……”金甲仙人听之勃然大怒,只是他自知若是对付那些千年的小妖,自当信手拈来,然而这君珏乃是洪荒之时就已存在的蛟龙,已不知修炼了几万年,自己一介下仙,怕是连挡其一招,都有些悬乎。然而自己位列仙班,司这无定河巡界使一职,若就这般放了他过去,玉帝岂能轻饶了自己?
“哼!在不在,岂是你说了就算的!”金甲仙人挥手一扬,吼道,“众将听令,结八方天梭大阵!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孽好好尝尝,何为天威!”
天兵天将其数俞千,然而一得金甲仙人之命,便各自散开,紧而有序,转眼间就占据八方四隅,旋即千百天兵双手引诀,口中呢喃作响。
少顷,一束束犹若天柱般的金光忽然自虚空中摇曳而出,占定四隅之位,随即一分为二,共是八根金光天柱,将君珏围在其中。
天妖君珏忽感一股泰山压顶之势当空而来,然而他却处变不惊,明亮的双眸中缓缓浮起一层紫烟:“八方天梭?呵,欠些火候!”
只听见“哗”地一声响,方圆数丈的无定河水浮空而起,化作无数水花自君珏脚下簌簌而上,恍若狂风骤雨袭来,飘散地又急又快,最后凝做一轮水月,将自八方金柱洒下的重重重压尽数挡在了外面。
众天兵天将看着阵中那轮水月,一时间呆若木鸡,千百天兵合力施展八方天梭大阵,其中重力何止千钧万钧,那天妖君珏竟仅凭一己之力皆数挡下,这该是如何的大神通,方能办到啊?
君珏四下环顾,眼中的紫意蓦然深沉,随后那将他护在阵心的水月开始转动,缓缓向内收拢了几分,紧接着便是轰然炸裂,巨响声中,那八方金柱顷刻碎裂,无数水花金芒在无定河上空碰撞,翻滚,席卷,不时会有水花金芒融作细小陨石奔腾坠落,其中所含妖力仙气狂躁非常,修为稍差些的天兵一个不慎被其打中,便是血气翻腾,已然重伤!
金甲仙人眼睁睁看着一干天兵死的死,伤的伤,有心去救,却无力为之,自己也只够堪堪躲闪罢了。
“咻咻咻!”
苦不堪言中,他耳中忽闻几声厉啸,无定河上骤降无数剑气,纷落如雨,将那水花与金芒纠缠而成的能量陨石一一击碎,顷刻间,救了近千天兵于危难之间。
君珏眼眸中的紫气不知何时已然散去,此刻他的视线中多了一个突兀的身影。
他踏空而来,看似闲庭信步一般,实则一步数丈,恍惚之间,便已行至君珏眼前。
只见来者一身天青长袍,气度颇是庄严,若不是手中那频繁送入口中的一盏葫芦,使得他脸色潮红,吞吐间即有七分醉意,倒真有一番令人肃而起敬的宗师气派。
只是就是这么一个神志不清的酒鬼,却令君珏眼角不自觉一跳,渐渐收起了那份轻视,他上下度量了一眼那人:“来者何人?”
那人闻言却不急着作答,又是举起了手中的葫芦,仰面大灌了一口,脸上尽是满足之意:“一介散仙,何足道哉?”
“散仙?若仅凭一己之力即可挡下这八方天梭与水月洞天混淆的狂暴灵力的,只是一介无职可司的散仙……”君珏瞥了眼酒仙人身后那群早已溃不成军的天兵天将,讽道,“那玉帝老儿,可当真是一如既往的睁眼瞎啊!”
“玉帝?”酒仙人又灌了口手中的酒,眼中尽是迷茫,“似乎……就是一个叫玉帝的家伙,叫我过来的吧?”
君珏呆了一下,脸色徒然狰狞,刹那间,似乎整个仙界都风云色变,而他脚下的无定河水,更是起了变化,整个河面都开始震动了起来,随之突然剧烈转动,围绕着中心处转出一个深深的漩涡,在那漩涡深处,似有隆隆之声响彻不已。
片刻之后,众天兵天将只听一声巨响,一道水柱从漩涡深处霍然冲天而起,乍一看,竟有十人合抱之粗,凝而不散,在空中打了个转,凌空折下,似有灵性驱使般,落到君珏身前,矫若游龙,晶莹剔透,水柱的前头有一道豁口,如洪荒猛兽,朝着酒仙人无声咆哮。
这时,本是面色潮红的酒仙人蓦地一阵煞白,眼中的涣散有刹那间的清明,只是这份清明却在他再次举起手中葫芦之后,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皱着眉头晃了晃那盏酒葫芦,嘴角之间,浮起一种似曾相识的笑意。
“又……又?”
君珏远远地看着那酒仙人不知所谓的自语了几句后就合上了眼帘,当他再度睁开双目时,君珏竟感觉整个世界都有刹那间的明亮。
酒仙人缓缓松开手中的葫芦,指尖青芒一闪,嗡鸣声中,那葫芦霍然摇身一变,竟化作一把长三尺,宽二指的古剑,古剑通体如墨,仙芒暗蕴,黑沉沉的,似有万钧之势,隐于其中。
那君珏瞧见酒仙人祭出这黑色古剑,面色也是一变,却是更显狰狞,双眼中的紫气早已火势滔天,他冷哂道:“怪不得那玉帝老儿会派你过来,原来也是个剑仙!哼!就让本君好生领教领教,这仙界最负盛名的剑仙,到底是有多非同凡响!”
那盘旋在君珏身前的那道粗大水柱仿若蓄势已久,但见君珏话音刚落,便“轰”地一声巨响,庞大的水柱化作一条狰狞巨龙,携着无尽声势,铺天盖地地砸向酒仙人。
眼看着水龙迫近眼前,酒仙人也不闪避,只见他双手微微一抬,身后长发呼地一声,无风自动,浮于虚空的那柄黑色古剑清鸣一声,荡起一道涟漪,随后便化作一线流光,径直撞向那大它何止百倍的庞然大物。
然而,就是这般不成比例的一龙一剑,在无定河上毫无花哨地一记对撞。
那一众被酒仙人救下的天兵天将忽觉时间似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一阵无形的气浪席地而起,众人还不急反应,便感觉像是被一整座山岳迎面撞上,再难维持身形,如离弦之箭,倒飞了去,一时间,整个无定河上,只剩下君珏与酒仙人。
君珏看都没看一眼那群半残的天兵,眸中的紫气浓郁得已如实质,双手翻转间,又是两道丝毫不比前头那条小的水龙滔天而起,左右夹击,汹涌着向那酒仙人杀去。
酒仙人瞥了一眼那两条水龙,手腕一抖,指尖剑诀一掐,须臾,骤然一声清叱,整个人竟化作一柄百丈巨剑,随后剑光闪烁间,两条水龙顷刻斩首!
“轰!”
古剑与水龙又是一记猛撞,随后非常默契地各自飞回到主人身边。
“哼!御剑成仙,果然好生厉害!”君珏嘴中赞誉着酒仙人,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减,只见其剑眉一竖,眉宇间忽然浮现一道黑紫剑痕,旋即伸手向虚空一探,那道庞大水龙骤然缩小,最后竟化作一柄黑紫长剑,落于君珏之手。
那黑紫长剑一入君珏之手,君珏整个人腾地一下被一团熊熊紫火包裹,一时间气势如虹。
酒仙人持剑而立,面色凝重间,不知为何,夹杂着丝缕迷茫之色,只不过这丝缕的迷茫很快便被黑色古剑上亮起的阵阵光晕所掩盖。
酒仙人将古剑竖于眉心,双手虚抱,口中颂诀,少顷,酒仙人口中颂咒已毕。
蓦地,似有一声叹息自冥冥中传来。
酒仙人周身忽然燃起一层苍白之火,火势过处,金身尽销,只余那黑色古剑,兀自清鸣。
君珏望着那黑色古剑,竟一时呆住:“怎么会是……”
“嗡!”
有风拂过,带起点点殷红。
君珏低头看了眼胸口不知何时多出的一道豁口,又看了眼黑色古剑划破自己的身躯后去势不竭地一头扎进无定河中,苍白的脸上尽是苦笑:“我寻了你千百年,而你如今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却认不出你了……”
他霍然回头,眸中紫火复燃:“玉帝老儿!当真是好手段啊!只是这一次,我还没输!”
君珏猛然一口鲜血洒在长剑之上,随后长剑高举过顶,一声怒喝,凌空斩落,剑刃过处,虚空尽毁,顿时,延绵的无定河,似决堤之水,奔腾着涌入撕裂的虚空之中!
君珏的视线中,一道黑影转瞬即逝,而后,他苍白的脸上,轻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