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见裙裾飘飞,青丝飞舞,那个白色的身影用一种空间跳跃的姿态,就那么在她们眼底从一个地方消失,在另一个地方出现。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完成这个过渡的,只是快剑一声铮响,女人一声惨叫,告诉她们,这是事实不是幻象。
那是怎样的速度!惊煞众人。
再回神来,只看见一只断臂被丢弃在那白衣女子身旁不远处,手指还在抽搐着弯曲,鲜血直冒。那个刚才还一脸陶醉的女子正抱着自己的喷射着鲜血的手臂,惨叫连连。
众人哄散,顷刻间热闹的人群只留下一阵匆忙的脚步,唯恐避之不及。
夜昕被鲜血喷射一身,白衣染成血色,冷冷的掠了一眼那惨叫的女人,然后嫌恶的收回眸光。将手中的软剑扔掉,绝美的面容染上温柔,蹲下身轻轻为步倾城擦拭了脸上的血迹,柔声道:“倾城,没吓到吧?”
步倾城抬头定定的看着她,见她面颊上都是血迹,双眸漫上水雾。刚才的惊悚让他心有余悸,这才回过神来后怕的扑进了她的怀中,颤声道:“昕!”
然后泪珠如串,一脸伤痛,抬起头来连连摇着头,低声哭泣,“昕我错了!对不起,我不知道后果会是这样的,对不起,都是我太天真了……”
“傻瓜,我从没怪过你,何须说对不起?若说对不起,那该是我。对不起,我没能好好保护你。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夜昕温柔的弯起唇角,伸手狠狠的抱紧他。当那双手扼上他的咽喉的时候,何尝不是扼住了她的咽喉,那一瞬她是多么害怕失去他,害怕在晚归的季节里没有了他的等候……
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失去这个看似柔弱却执着的男子。于是沉眸半晌,扳正他的身体,轻轻说道,“倾城,我想我是爱上你了。爱你,所以害怕失去你;爱你,所以看你受伤会心痛,看你哭泣会心碎;爱你,所以我要告诉你,我爱你。”
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低下头,有些苦涩的说道:“就算你爱的是她,我也爱你,从今以后就算所有人唾弃,我也要将你纳入羽翼。我会等你,直到你爱上我。”
步倾城闻言垂眸,满是泪珠的凤眸里浓浓的伤痛,他好想说:
昕,我也爱你。在那个明明知道是陷害的时候,你选择了保护我;在那个华灯初上的傍晚,你牵着我走进繁华;在这一刻你为我一怒斩杀。你,已经是我的全部……
可是他不要她被人唾弃,如今已经害得她声名尽落,如何还能让她再背上那诸多的责难?
夜昕见他垂眸不语,弯起嘴角盛满一湾苦涩,然后状似轻松的笑了笑,伸手温柔的横抱起他,笑着说道:“走,我们回家。”
“好,回家。”步倾城闭上眼,眸中的泪珠滚落,对不起,我……
轻轻的将头靠在了她的胸前,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熏香,就算血腥的味道弥漫,他依旧觉得馨香萦绕。
那被断了一臂的女子痛痛咧咧半天,回过神来见夜昕要走,双眼嗜血,单臂操起家伙上,“还我手来!”
夜昕闻言厌恶皱了皱眉,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动手,于是冷声道:“影,杀!”
话语刚落,几个黑影便自夜昕不远处往那女子掠去。
单臂女人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一看吓了一跳,竟是昕王七十二影的绝杀技艺!忽然想到什么,然后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然哭了,阴狠的说道:“好好好,原来竟是一对!是我吕彤走眼,竟不识昕王!哈哈,不识昕王!”她只觉得自己那只手丢得冤枉,暗道活该自己倒霉,谁叫她不认得昕王!一个烟雾弹抛出,人远去,余音尚在,“此仇必报!”
夜昕恍若未闻,走到北雪尘处,冷冷看了一眼竹颜枫,眸中墨黑难测。
竹颜枫身心如置冰窖,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心里有一个地方鼓鼓的,胀得难受,明明想哭却哭不出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只是抿着唇,红着大眼睛,沉默的看着地面,等着她用发红的眼睛瞪着自己,然后大喊:竹颜枫!
可是等了许久依旧不见眼前的女子说话,他的心里越发没底起来。小心翼翼的抬头,只见着她转头的侧脸,那紧抿的唇将面颊的轮廓衬得坚毅而冷漠。这样的她是她从未见过的。
夜昕轻声对北雪尘说道:“尘,回家吧。”
“好。”北雪尘轻声应着,伸手拉了一旁的竹颜枫。见竹颜枫不动,又拉了拉,还是不动。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小孩儿脾气,到这时候了还闹着。于是顿了顿,见夜昕已经走远,才说道:“枫儿,别闹脾气了,昕生气了呢。你要是不赶紧和我一起走的话,以后可能就进不了倾城庄了,尘哥哥不是吓唬你哦。”
竹颜枫闻言抬起红通通的大眼睛,瘪了瘪嘴,“枫儿心里难受,怕见到她。”
北雪尘闻言弯了弯嘴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乖了,昕不是也没说什么吗?她只是一时生气,过些时间我再去说说,然后你这几天也安分些。”
竹颜枫又红了红眼圈,倔强的不让眼泪珠子掉下来,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好,我跟尘哥哥回去。”然后任北雪尘拉着一蹭一蹭的回了倾城庄。
夜昕一路抱着步倾城回了倾城庄,先命人请了神医来诊治,无心诊断后说无碍,只需调养一下,加以内功辅佐并能痊愈。
夜昕放下心来,这才命人烧了大几桶热水,往倾城居抬,又命人去长安街将她前几日特意为倾城等人做好的衣服取了来。
自己趁他梳洗的时候自己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次换上的是梦幻的紫衣,立领束腰,修长的身姿越发飘然起来。
“洗好了吗?”夜昕在外间轻声问着在里侍候出来的清风明月。
“主子,换洗好了。”明月说道。
“好。”夜昕说着转进了里间,由于刚刚洗澡用了热水的缘故,里间里水雾漫布,朴素典雅的内室生出几分旖旎来。在水雾中走近换了一身紫色的步倾城,心下有什么东西涌动起来。
只见那一袭浅浅的紫色,修长的身姿,青丝散落带着沐浴后的湿润,散发出清新的味道。腰间的宽带束腰,更显身姿纤细,腰间别上白玉吊穗,清新雅致尊贵无双。这一刻她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是世间最高贵的男子,他就那么静静的立在铜镜之前也能让人生出几分对高贵的仰慕与虔诚。而她,就像一个王者,慢慢的走近那个高贵典雅的人,只有她和他的比肩而立才能让世人虔诚的匍匐,一种对权力的欲望开始膨胀,她要他成为尊贵的凤后……
不禁轻笑出声,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好玩,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已经是凤后了么,而他却用死来逃离,为什么自己还想着要把他送到那个至高的位置上去呢?
步倾城闻声转过身来,见她浅笑盈盈,眸光温柔如许,那一身紫衣将高贵显露无疑,眉宇间全是温和的威严。笑了笑,问道:“昕在笑什么?”
夜昕闻言抬头,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说道:“没什么。有没有将脖颈处洗干净?”
“嗯?”步倾城有一瞬的不解,然后霎的有些不自然的低下了头,眼圈也有些红了。
“对不起。”夜昕轻轻揽住他,眼里是浓浓的自责,然后拉起他,眨了眨眼,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啊?”步倾城不解的抬头看着她。
“走吧。”夜昕说着拉起他走出了倾城庄,坐着轿子往长安街去了。
夜昕带着步倾城自长安街的后院入了一个颇为大气的院落里,在百花凋敝的季节里这里竟然绿草成荫,越往里,越温暖。
步倾城奇怪的问道:“昕,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专用的,整个长安街就这一地儿是我独有的。”夜昕满意的笑了笑,当初选长安街也是知道这里有一眼温泉,所以才买下的。
“原来还有这么个地方。”步倾城轻笑,看着这满园精致的花草,忍不住兴奋起来。
“呵呵,走,进去。”夜昕笑着拉起步倾城往踏进了一个满是氤氲的阁楼,一侧是二层的小楼,一侧竟然是一个可容下十来个人的大池子。流水汩汩的自一个狮子口里流出,溅起一个小小的水涡,叮咚作响,在这静谧的黄昏格外清澈。
“主子。”自楼上下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厮,恭敬的朝夜昕福了福,转头看着步倾城有些犹豫起来。
夜昕微微一笑,“楼灵,这是步公子,你去院里摘些花瓣来,用来步公子沐浴。”
楼灵闻言抬了抬头,眸中有一瞬的不解,只因为这些花草平日里主人都是极爱护的,如今竟然要摘来为这个步公子沐浴,实在匪夷所思。但也只是一瞬,随即低下头去,“是,主子。”
“哦,对了,备一桌菜,清淡些就好。”说着也不看楼灵,拉着步倾城往浴池边的桌前坐了下来,笑着说道:“待会儿再洗一遍,用花香去异味,呵呵。”
步倾城微微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哪有一个女子这样坦然的和男子说沐浴的事?
夜昕看着他低头间的眉眼婉转眸光羞赧,但笑不语,只是轻轻的呷着清茶。
片刻,楼灵领着侍者送来了饭菜和新摘的花,放下后规矩的退了出去。
夜昕走到浴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将花篮中的花瓣洒到了池中,转头对步倾城说道:“倾城,来洗吧。”
“呃——”步倾城大窘,脸色渐渐红了起来。
“怎么?倾城害羞了?”夜昕挑了挑眉,邪邪的笑了,“在皇宫那次可是让我看光了哦。”
步倾城闻言抬眸,看着她眉眼间的清澈坦荡,叹喟,究竟是何种胸襟才能使初次见面的人如此毫无抱怨的坦然接受一个陌生人陷害?
他沉默了半晌才轻声唤道:“昕。”
“嗯?”夜昕应着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他。
“我——”步倾城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来定定的说道:“我不想叫步倾城了。”
“嗯?”夜昕抬眸看着眼中的坚定,然后笑了笑,道:“好。”
“你帮我起一个名字可好?”步倾城浅笑着看向她。
“叫夜倾城如何?”夜昕笑着走了过来。
“好。”倾城微微一笑,有一个地方冰融成水,揉碎一冬的寒冷,他跟她姓……
“那赶紧去洗吧,如果可以我真想亲自为你洗那个地方。”夜昕敛眉,想起被那只手滑动的地方就是一阵浓浓的不悦。
“那昕帮我洗吧。”倾城笑了笑,挽起她的手,往浴池去。
夜昕傻愣愣的任他牵引着,这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勾引?
衣衫轻推,紫衣滑落,仙姿摇曳,凤眸盈盈,流光婉转,勾引……
没成功——
一阵风过,夜昕将一丝不挂的倾城拉入怀中,随即一旋,慢条斯理脱下的衣服已经被迅速的穿在了他的身上。
杏目里浓浓的不悦,“何事?”
暗影闻言一愣,垂首递上帖子,“主子,急贴。”
“知道了。下去吧。”夜昕接过帖子,挥退暗影,然后不悦的看了看帖子封皮,“盟丧”。冷哼一声,老家伙好死不死,明日便是一月之期,竟能在今日断气,很好,死也不想忏悔是吧……
不屑的将帖子扔到一旁,低头看着倾城,弯起嘴角邪邪的说道:“咱们继续?”
倾城闻言脸色通红,刚才的勇气一点也没有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夜昕见状,大笑出声,“哈哈,你呀,根本就不是勾引人的料。算了,今天累了一天也乏了,那件事是一件很累人的事。不如改天吧,呵呵。”说着为他去了衣服,将自己的衣服也去了,抱着他进了浴池,两人搓搓洗洗,又泡了一会儿,这才传戴整齐的坐在了桌前。
“昕,那帖子都不用看吗?”倾城轻声问着,暗想她该不会是刚才被打扰了心里不悦,然后不打算看了吧。
“自然是要看的,不过倾城饿了吧,咱们先吃饭,然后再去理这些琐事。”夜昕说着为他夹了菜。
“好。”倾城端着碗,然后也加了一夹菜给她,说道:“你也吃。”
然后你来我往,碗里的菜都堆积成山,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饭后夜昕拆开帖子看了一下,大概是老盟主死了,要大家都去。
嘲讽的眯了眯眼,“这死得还挺快的。我倒要看一下明日是去云宫的多,还是去武林盟的多。”
说着拿起帖子带着倾城回了倾城庄,叫了北雪尘和炎羽,三人在书房聚了起来。
夜昕将帖子递给炎羽,“羽,看一下。”
炎羽接过帖子,看了一下,冷哼,“老东西死不悔改。”
“羽,我忽然很想知道是去云宫的多,还是去武林盟的多。”夜昕挑了挑眉,邪魅的弯起嘴角,全身有一层光晕弥漫。
炎羽闻言看了她一眼,随即也笑了起来,“我也很想知道呢。”
两人相视一笑,同样的危险邪魅,带着玩世不恭。
北雪尘微微皱了皱眉,“羽儿暂时不能用武,明日就留在倾城庄吧?”
“呵呵,尘不必多虑,这样的时刻怎能让羽留下?她应该亲自去见证。要让所有人为那些亡灵超渡。”夜昕轻轻笑开,看了一眼炎羽,见她也看来,眸光中是相知的欣赏。
“好,就这么定了。”炎羽笑着说道。
夜间的寒气越发冻人,夜昕一个人立在倾城庄的武堂,双手负立,神情漠然。又过了许久,转过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竟然飘起细细的雪花来。
轻叹,“冬来了。”
抬了抬杏目,“烨,你说以我今日的武艺,是否羽翼已丰?”这几月里她日日勤练,静思冥想,只为有早一日能有足够的力量让所爱的人能为所欲为,能够放心倚靠。
许久,仍不见回答。她奇怪的挑了挑眉。哑然失笑,这才想起他不在身边。
暗叹,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因为那个时时相伴的身影已经化为骨血散入她的灵魂,再也分不出来……
轻轻挥了挥袖炮,盘膝在堂中坐下,炭火嗤嗤作响,那打坐的人儿正在集中意念幻化武学经典……
这是武林的圣地,这里正义齐集,且不论如何,这里的外衣至少是正义的。
青石厚重,青松古朴,青瓦恢宏,青衣怒舞。
“你究竟还要倔强到何时!”垠穹终于怒了,看着床榻之上一脸病容的老妇人,双目里燃起熊熊大火,此时的她没有平日的潇洒俊朗,有的只是浓浓的,因为这个女人而带来的,一直埋在她心底的,对自己的鄙夷。她是一个伪君子的后代……
“穹儿,娘亲没有错。娘亲错的是让你二姨因此去了,娘亲一直在自责。”武林盟主西宫洌对于她的怒意只感深深地无力。
“你难道一点也不愧疚吗?对于云宫的那一千八百个冤魂没有一点害怕吗?”垠穹看着她,这个十几年前为了她的家族而抛下他们父子而离开的人,她怎么可以顽固到这种地步?
“穹儿,娘亲快不行了,咱们母子难道不能好好说话吗?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要这样剑拔弩张,怒目以对?这是最后一次了,穹儿就听我一次,好吗?”西宫洌低声说着,深深凹入的双眼用最后的怜爱看着她。
“说吧。”垠穹面无表情的说道。
“西宫家族只剩你了,娘亲不久于人世,我要将家族两百年来的秘密传给你,以后你就是西宫家族的族长。”西宫洌说着抬眼看着垠穹,那剑眉朗目里依稀能看出祖上的望着风范。
说起祖上,那是一个落魄的王族……
一个长长的故事讲完,西宫洌越发虚弱的皱了皱眉。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陷害云宫的原因?”垠穹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为了那个远古的使命而拖累一生的女人,究竟是谁错了?
“是的,那块虎符很重要,穹儿你一定要拿到它,它是我王族回到故乡的唯一途径。”西宫洌轻声恳求着,对于这个从小便傲视群雄,立志潇洒一生的儿子,她一直是欣慰的,尽管他恨她,怨她。
“可是那也不用这样的杀戮啊。你害了多少人知道吗?所有的武林正道因为你蹉跎十年,二姨因为你而不得不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然后自刎献身。去认错吧。明日的云宫遗址之上,用心忏悔,让我也得到救赎吧。”垠穹深深叹息,终于放下怨恨,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用最诚恳的语言轻声说道。
“呵呵,不可能了。”西宫洌摇头,无力的笑了笑。
“为什么?”垠穹疑惑的抬头看着她似解脱似无悔的笑容,那笑容里还有什么东西琢磨不透,复杂难明。
西宫洌抬眼看了一眼垠穹,道:“因为我已经发出‘盟丧’贴了。”
“你!”垠穹气急,刚刚平复的怒意又一次涌了出来,只伸着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她已经对这个顽固的人无语了。
“穹儿,娘亲已经决定今日离去,这一身内功便悉数与你,好好将武林管好,既然有愧,便替娘亲好好赎了吧,娘亲对不起你。你一定要拿到虎符,东半符是宝藏图,西半符是地图。拿到地图后一定要带着西宫一族回到故土,将属于王族的东西都拿回来。”说着,刚才还气若游丝的人霎的起身,封了垠穹的穴道,将手置于她的头顶,强劲的内力如大江奔流,喧嚣而入。
垠穹只感觉全身翻腾,气血涌动,身体像要炸开一般,直到百川入海,宏大的内力归于平静。
夜静得吓人,垠穹一身白衣孝服在身,静静地看着形容枯槁遗体,眼中没有泪,没有恨,有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低哑的声音在清冷的大殿响起,“若是我早些懂你,又该是怎样一番光景?子欲孝,而亲不在……”
转身,片片飞雪洒落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