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环境很好，虽然侍女们侍候的十分得体，可处在这样的地方谁也不会笑的，她比任何人质都要自由，允许在自己的园子里走着。
“我说过，早春的寒气很伤人要你多穿些，你怎么又穿的这么单薄？”凌晟不动声色的走来，“万一你病了玉旻轩要找我拼命那可要塌了天。”他狡黠的笑笑。
凡心勾了勾唇角，随他一起走进屋里，桌上备好了佳肴。
“我想知道那个答案。”凡心坐下后悠然开口。
“什么啊？”凌晟径自倒了酒不明所以的问。
凡心犹豫了抬起头：“父亲对儿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笑容僵硬在凌晟的脸上，他放下酒壶久久不肯说话。
“你并没有将我当人质一样对待，还问出那样的问题，你有话想对我说，是吗？”凡心鼓励着要他开口，她想知道这个男人是为了什么而变成今日的样子。
“那不过是昨日一时玩笑...”
“不是。”凡心肯定的打断他，“你有话要对我说。虽然不知道昨天的我到底是什么地方感染了你让你一时之间有了情绪想要同我说那个大家都不知道的故事，就如你所说男人嘴里的话不可信，多半是一时意气，可它至少存活在那一刻。”
她明亮的阴谋闪烁着光芒，似乎要将他身体里的阴霾一扫而过。
“凡心，就是这样的你啊。”他轻声开口，“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浑浊不堪，唯独你，虽然生活在上层却没有私心，你有最纯净的心灵和灵魂，就是这样的可贵将我感染。”
凡心低眉顺眼下来：“父亲对儿子的意味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猜测，一定不似母女之间的柔情万丈，想必多了些沉默寡言之后的崇拜之心。”
凌晟吃惊的抬头，片刻之后恢复原样：“你呀你，怎么能让我狠得下心来利用呢？”
凡心不再开口，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激发了昨日他残留的心绪，此刻她要做的，只有安静。
“像你说的一样没错，是崇拜。父亲在儿子的眼里是个英雄，哪怕只是农家的儿子也不例外，哪怕他只会种田，在儿子眼里依旧是不可取代的英雄，何况我的父亲是伟大的凌月国君主，是天子！”
他眼里激发出的片刻光芒很快就消失，他一如常态的颓废的坐着：“然而你的英雄眼里却没有你，这是怎样的悲哀。他很少将目光放在我的身上，他的眼睛只有触碰在凌辰逸的身上时才会放光。”
“我很难过。”他没有丝毫掩饰的将心声吐露，这是嫉妒之心，是他该拥有可以拥有的嫉妒。
“我很努力的学习，我的业绩从来不会输给凌辰逸，可是我依旧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输了，他很少看我，虽然有过关心，可是他的关心就像例行公事，就像在他面前病着的我是他的臣子，他不拿我当儿子看，好像宫里这么多皇子只有凌辰逸才是他的儿子一样。”
“所以你很恨太子殿下吗？”
他犹豫了片刻摇摇头：“怎么能说是恨呢？应该说是羡慕，他什么都是最好的。得到皇后娘娘慈母一样的爱恋，得到父皇无上的宠爱，得到玉旻轩的兄弟之情，还有左右二相的教导，连他最稚嫩的爱情，也有惟儿甘愿飞蛾扑火。他几乎是完美的可以呼风唤雨，可我却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教导我的师傅，没有爱情。全天下的人都拿我当皇子，我做不了像他那样多个角色的人。”
凌晟的眼里浓浓的哀伤。
“你的母妃呢？”
“死了，很早以前就死了。以前我很恨她，这个冰冷的世界，无人问津的世界几乎要将我溺死在里面，她是个微不足道的宫女...”
“难道你因为她是宫女而嫌弃她？”凡心瞪大眸子问去，却在心里否定了答案。
凌晟摇摇头：“不是啊，嫌弃她的不是我，是她自己。她是父皇醉酒后的意外，包括我也是意外，我原本是不被允许出生的孩子，你知道吗？”
凡心沉默的抿抿唇蹙起眉头，他眼里的淡然忧伤刺激到她了，挥之不去。
“她从来没有好好的待我，一直想着怎么夺回她的宠爱，她不问我今日里先生是否夸奖了我，她不问我是否被其他皇子嘲笑，她只想着她自己，眼里没有我。我真的很恨被带到这个世界里来，可是我也很感激她，因为她的死，让我明确了目的，让父皇终于看到了我的身影。”
“她是自杀的，在宫殿的房梁上，凡心，现在那个地方还似乎阴魂不散呢。”他笑嘻嘻的说着，假意装出来的笑通常很短暂，“我从前无人问津的生活因为她的死而有了改善，父皇终于意识到因为自己的遗忘就可以害死一条人命，他将我带到身边抚养，我想要变的更好引起他更多的目光，欲利熏心，我的性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此以后大家都怕了我，我有了威严的同时失去了很多情爱。”
说到这儿他讽刺的笑了笑：“其实我原本就是没有拥有情爱的人，像你说的那样，我只爱我自己，像我母妃一样，只爱她自己有什么不好？”
“你既然不恨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密谋这么多事将他推翻呢？”
“宫里的规矩，皇上的手足必须要去遥远的封地不得留在京城，那样冰冷没有生命的地方，我不想去。”
凡心有些吃惊，是这样的原因？
“你内心深处十分盼望着被他们爱上对不对？”
凌晟点点头：“是啊，可是我不想说出口，不对父皇说，不对皇后娘娘说，不对凌辰逸不对玉旻轩不对惟儿说，我不想自己去张口讨来，我只是希望他们能主动看到我，关怀我，我就不孤单了。一直以来都很孤单，如果不做出些什么就无法引得他们的注意，究竟是什么地方让我变的这么普通呢？”
“其实你去了封地还是可以经常回来...”
“心回不来啊，我要每日在人多的地方，在他们的包围下生长才能掩饰心里的空虚和孤独，如果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很快就要被遗忘，他们再也记不起我了。所以我想当皇帝，我想永远活在他们的身边，我可以废除这些制度留下他们。”
凡心温暖的手轻轻覆盖在他手上：“孤单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给的。是你一直执着于得不到的东西才会这样，我在家也没有人陪啊，可是我不孤单，我可以做些自己爱做的事情，可以去找寻爱我的人。”
“那怎么一样？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呢？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是真的爱，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可能只是贪图他的身份地位和钱财之类的。”
“你怎么知道自己找不到一个这样的人呢？”她有些恨铁不成钢。
凌晟缓缓的摇摇头：“有血缘关系的人尚且不爱我，我哪里能期盼到更多呢？”
“不会的，没有任何一个父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也包括丞相对你吗？”他轻声的问着，脸上的表情几近透明，此刻任何一个人进来都能看穿他的哀伤神情。
凡心哑然，她从未得到过父亲和姐妹们的片刻关怀，可是她至少还有娘，漫漫长夜并不孤独，如今，她又找到了玉旻轩...
“我不怕死，可是我真的很怕孤单，或许我死的那一日父皇看我的眼神里才有光芒。”
“所以，你是诚心要去寻死才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凡心抬眼，跟着悲哀。
凌晟没有回答，若是能成功，他就能继续欺骗自己活下去，若是不能成功，死亡对他来说不过是解脱而已。
凡心起身到他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姐姐疼爱弟弟一样。
“凡心，认识了两天，可你从不拿我当宫廷里没血没肉的皇子看待。”他抬头笑着说。
凡心点点头：“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你快罢手吧。”
凌晟摇摇头：“没用的，我的目的没有达到...”
“你只是想要多一些的关怀，你去说啊，你为什么不去说呢？！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你要将命都赔进去吗？”她大声的指着他骂道，可心里十分的清楚，她从小渴望音隼的目光，却也没有开过口，这是不能说的。
“因为，不会有人在乎我的死活。”他轻飘飘的说，那样淡然。
凡心跌坐在凳子上，她拯救不了眼前的人了吗？生活对他来说早已经是绝望，死亡不过是解脱而已，他可以摆脱掉自己骗自己的苦楚，去另一个世界重新来过。
“凡心，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对你说过心里话？”他收拾起哀伤重新笑开来问，犹如承受了暴风雨后依旧绚烂的花朵。
凡心点点头，大到他和拂柳氏，小到巧音和蓝玉。
“这是你身上的特质，可以感染到人心底的深处让人不得不将心里话对你说，真好，在死之前还可以交上你这样的朋友。”
凡心红了眼眶握上他的手：“你别死。”
凌晟揉揉她的发：“傻瓜。”
亲如兄妹一样不可言喻的感情，他们很快的交了心，凡心是个能和任何人交心的人。
“如果能早些遇到你...”凌晟停了下来，“呵呵，玉旻轩会杀了我的。”他笑眯眯的开着玩笑。
“你别伤害他。”
凌晟点点头：“你那么在乎他，我不会伤害他的，可是他的存在，便是要我死的关键。”
“不，我也会去劝他的，我会跟他说别伤害你的。”
凌晟将手指竖在唇边：“嘘，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会为我保密吗？”
“只要说出来就可以了。”泪水酝满了眼眶，凡心再次劝慰着。
他摇摇头：“你知道的。”
只一句话，凡心便住了嘴，是，她知道的，这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