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尚涟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刚才还坐在竹叶间的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是在等我么？
“逛了半天累不累？你身体才刚好，下次可要适可而止。”
宠溺的声音回答了尚涟的疑问，她也终于发现月无玡又戴上了那张银色面具，甚至连那双紫色的眼睛也藏在了柔顺的银发之下。
记得第一次见他戴着面具是在那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而这一次仅仅是第二次，可是，为何？这不是他的行宫么？连人影也不见几个的诺大行宫里也需要带面具？还是说，他在躲什么人？
人有时候是种很奇怪的动物，有些人有些事一旦执着起来就会想插在心间细缝里的针，如果不拔出来就用于扎在那里，异常难受。
午膳的时候只有尚涟和月无玡两个人，宽敞的大厅里除了中间孤零零摆放着的饭桌再也不见其它，两个人坐在这偌大的圆桌旁更显着的空旷和顾及。
看着挂着一张满足笑痕的月无玡，尚涟久未起波澜的心忽然跳动了一下。此时的月无玡已经取下了刚才所戴的面具，一张精雕细琢般的面孔没有一点这样的呈现在她眼前，嘴角含笑，眉眼弯弯。
“为什么要戴面具。”思绪一闪而过，心中的疑问尚涟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闻言，对面的人愣了愣，伸至盘沿处的竹筷突然静止不动了，空气仿佛在此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的时间，也或许只是眨眼的瞬间。
尚涟所有的思绪都落在了面前人的脸上，事实上，她的话一出口她就已经后悔。因为她看到月无玡那双紫色的眼眸因为她的话瞬间染上扭曲的痛苦。
有愤恨，是嗜血，还有……脆弱。
月无玡究竟经历过是什么尚涟无从得知，她只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月无玡那掩藏在神秘面纱下的痛苦。
“吃饭吧。”给月无玡添了一勺菜，尚涟努力装作平静的一笔带过，希望她的补救还能来得及。只是，她也弄不清她为何会条件反射的做出添菜的动作，也许……只是为了弥补。
低头月无玡看着自己碗里的菜久久没有动作，因为低垂着头，尚涟看不到他的表情。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么？”
突然，月无玡抬起了头，看向尚涟的眼里已经平静无波。
“啊？”尚涟无意识的张了张嘴，一时不知月无玡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说过，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不知道什么成就了现在的你，但是……”月无玡伸手抚上了如玉的脸颊，“是这张脸成就了现在的我。没有人知道对这张脸我有多恶心，恶心到想吐。从我记事起看到的就是一张张对这这张脸露出垂涎和鄙夷的脸孔……”说着，月无玡在尚涟面前狼狈的闭上了眼睛，只是，仿佛幼时的景象依旧缠绕着他不放，月无玡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看到月无玡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毫不设防的脆弱表情，尚涟顿觉心中一阵揪心的疼。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是他们的神。”从不擅安慰人的尚涟面对月无玡有些不知所措。
“神？”尚涟的话一出，月无玡突然睁开了双眼，眼底弥漫着浓烈不散的狂乱。
“呵呵……你知道他们口中的神曾经做过什么。”月无玡直直地盯着他对面的尚涟，此时的他像一只刚刚挣开束缚的野兽，紫色的眼睛竟犯上了血红。“嘭！”他手中的杯子也在这个时候裂成了碎片，血，从紧握的拳头中涓流而下。
糟了！见此，尚涟心中不由一紧，这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月无玡你快冷静下来！”尚涟急急出声，刚要走过去制止月无玡疯狂的举动却只觉眼前红影一闪，桌对面的月无玡已经瞬间到了她的眼前。
“你要做什么！”月无玡身上的寒气太托冷冽，尚涟忍不住向后一退。然而，她的脚才只来得及向后退出一步，下颚处上多出来的大手止住了她所的动作。
“月……”尚涟被迫抬起头来看向月无玡，视线撞进他那双泛着血红的紫眸中。
“我杀了所有人，所有的……那些曾经看过我这张脸的人，呵……呵呵……一个也没有放。那些人到也许从来也不会想到曾经他们口中那个祸国殃民的妖怪会在十年后成为别人眼中的人。呵！神呵……可笑！”
“月……无……玡……”尚涟艰难的张合着嘴，希望藉此唤醒他的理智，再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因为她已经看到月无玡的唇角渗出了腥红的血迹。
“看到了吗？看到我这张脸了吗？”充耳未闻尚涟的话，月无玡只是径自将自己的脸逼近了尚涟的眼睛。“怎么？对着我这张妖怪的脸有没有觉得害怕，啊？有没有想除之而后快？”
不是的！不是妖怪！尚涟在心底不停的反驳，奈何下颚被捏的生疼，她根本就无法张开口，甚至连头都不能摇晃一下。
盯着眼前这张扭曲的脸庞，尚涟缓缓抬起了唯一能动的右手，然后紧紧的抱住了眼前陷入痛苦中的男子。
眼框有什么湿润的液体涌了上来，刺得眼睛一阵生疼，可是尚涟依旧静静地盯着月无玡，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月无玡你听到了吗？听到我的回答了吗？
手臂下的身躯突然一间，同时，尚涟察觉到下颚出的手指好像失了力道一般，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向下滑落。然后突然一股大力将她狠狠的搂紧了身前的胸膛之中。
“……”尚涟张了张嘴，到最后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她那消瘦的肩膀上多了一个重重的脑袋，而那脑袋的主人此时正止不住的颤抖着，想一个无措的大孩子。
尚涟忽然发现，原来所有的语言到了这一刻都是匮乏的。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将自己环在月无玡腰上的手紧了紧，再紧了紧。
这是一个独臂的拥抱，无关情爱，无关风月……
肩膀处有湿湿的液体透过衣物渗了进来，粘在皮肤上一阵冰凉。尚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什么东西溢出顺着脸庞划出一条酥酥痒痒的湿痕。
也许月无玡说的对，他们是同一类人，同样刻骨铭心的记忆，同样痛彻心扉的过往。
但是他们依旧不会认输，依旧不会任命，唯有一步步的向前走，即使付了负了所有人，即使毁掉了一切，即使再也不能够回头……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很漂亮，像一潭深水，一眼望不到尽头，是因为里面隐藏了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对吗？从你看到我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过了许久，尚涟的肩膀处传出了一道闷闷的声音，隐隐中还带着鼻音。
第一眼？在那个美轮美奂的湖边？
想到那一天怀中的人宛若无赖一般的做法，尚涟微微红了脸庞，想当初她还把她当成了妖精来着。不过，也许怀中的人想的是妖怪吧。渐渐的绯红褪去，尚涟的脸上复又换上苦涩和心疼。
“而且看到我这张脸你眼睛里除了惊愕什么都没有。不过我记得你当时愣愣地盯着我的胸膛看了半天……”
所有的心疼随着月无玡的话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伸出手尚涟恼怒的推了推依旧紧搂这自己的人，可是对方却并没有一点想要放开的打算，相反还紧了紧手中的力道。
“不过，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我以后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所以，即使毁了一切我也要得到你。”顿了顿，月无玡发出了一道闷闷的声音，“你也很孤独的对吧？对吧？”急急的恳切里带着股不确定和弱弱的委屈，像一个做错了事却扭捏着不敢承认的孩子。
“……”所以你就筹划了这一切，死伤千万，就为了一个我？张了张嘴尚涟终究没有说出一句指责。
也许，他真的孤独太久了。
就想这一座空旷的行宫。富丽堂皇，精致绝伦，但是却弥漫着浓的化不开的孤独……
尚涟来不及多想，前一刻还紧搂着她的人却突然之间失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向下滑到……
“月无玡！月无玡……”
偏过头，月无玡嘴角处那么一场醒目的血迹刺痛了她的眼睛，这一次，尚涟尝到了一种沉痛的感觉，那叫害怕……
有人在叫他。透过迷蒙的双眼，他对上了尚涟那双泪眼迷蒙的眼睛，她是在为我哭么？月无玡努力的想睁大眼睛，可是心痛处那沉闷的痛楚让他再也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