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将近,苏紫桥取出迎春给她的竹筒,将信号发射出去。
“他对你很有心。”林墨琰突然出现在身后。
苏紫桥拍拍心口,嗔怪道:“这么不声不响出现在人身后,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你会跟他走吗?”他不理会,只问道。
“你想这么对干什么。”苏紫桥心疼地挽起他:“我说过,这个世上你只有我,我只有你,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阿桥,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若是可以给你幸福,我即使死去,也会无憾了。”他握住她的手,眼眸中闪动着最深情的光泽。
苏紫桥眉心微蹙,抱紧他的手臂:“你别想这么多,未来是美好的,我们都不可以放弃,你要答应我,好不好?”
他宠溺一笑,点点头:“好。”
她笑起来,露出细白的牙齿,可爱天真。
“苏姑娘,请跟我们走吧。”很煞风景的,来了几个玄衣大汉。
苏紫桥不管那些人,径自搀扶着林墨琰回到帐中,细心为他盖好被子,才出来:“现在才什么时候,你们主人急成这样。”
“请姑娘不要为难属下。”一个熟悉的嗓音,令苏紫桥浑身一颤。
仔细看去,其中一人竟是白祈,因为天黑的缘故,她刚才竟然没有发现。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吧。”苏紫桥快速给白祈使了个眼色,率先走在前面。
几人一路走去,行至一处拐角时,白祈快速上前,将她挡在身后,苏紫桥正奇怪他的举动,突然,胳膊被人猛地一拉,她整个人向一旁倒去,还未反应过来时,另一个与她穿着想通的女子跟了上去,白祈这才让开道路。
待几人走远,她才回过神来:“江寒月,你搞什么鬼。”
江寒月望着远处,道:“救你。”
苏紫桥气得大叫:“这算哪门子救我,林墨琰还在萧袁手里呢。”
江寒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眸光沉沉:“我救的是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苏紫桥怒瞪他:“救不出他,我也不走。”说完,就要离去。
“你疯了吗?”江寒月伸手扣住她,目光愤然:“明知道萧袁要利用你,你还是要回去?”
苏紫桥想挣脱江寒月的钳制,却徒劳无功:“我知道他要利用我,但我也知道,你想林墨琰死在萧袁的手中。”
江寒月一震,愤怒的眼眸中布满赤红的血丝:“你说什么?”
苏紫桥用力挣开他,冷冷道:“难道不是吗?恨天公子?”
江寒月神色急不可查地一变,望着她半晌无语。
“你恨他夺走了本属于你的父爱,恨他夺走了本属于你的幸福,你恨他恨得咬牙切齿,难道不是吗?”苏紫桥再次反问。
“你从哪听来的?”江寒瞳眸皱缩。
“你不用管我是从哪听来的,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这么想的,若你真的要他死,那么我可以成全你,但我绝对不会留在你身边,他若是死,我绝不独活!”她神色凄凉,坚定而冷绝地凝望着他。
江寒月双肩微颤,口出溢出自嘲的轻笑:“好,好,你到底还是爱着他,对我的关怀和担忧,全不都是假的,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她不想伤害他,一点都不想,可不知为什么她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这不是她的初衷。可是,一旦想到林墨琰的处境,她的心就不可抑制的疼痛,他每皱一下眉,每咳呛一声,每叹息一声,她都会觉得连五脏六腑也绞在一起,撕心裂肺的痛。人生有很多选择,最后都必须有所取舍,得失之间,总有遗憾。对她来说,江寒月或许就是最大的遗憾,最大的愧疚。
“对不起。”她低低道。
夜色浓郁,清光满地。
江寒月的脸色,如同清白的月,白的五色,白的透明,白的哀伤。
以为自己终究可以获得她的心,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难道,上天真的要这么对待自己,一生一世,孤独寂寞吗?
他不信,也不甘心。
“你不能走。”他的声音很淡,很无力。
“我必须走。”
“你不能走!”他突然怒吼出声,清泽的眼眸,怒火熊熊。
苏紫桥震呆了,一向温文尔雅的江寒月,竟会如此暴躁,清明如月的眼睛,不再平淡,而是烈火汹涌,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可当他移到自己面前时,她才发现,江寒月依旧是江寒月,只是自己,不了解他罢了。
被他点了睡穴,苏紫桥昏昏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过来。
“天亮了……”她坐起身,喃喃四顾。
这里好像是他们之前住的那间客栈,从门缝中看出去,外面好像有很多人在把守。
她不会再以为那是萧袁的人,把守在外的,恐怕都是冥教中人,江寒月铁了心要将她强留下来。
她叹口气,心中焦虑。
不知道林墨琰怎么样了,萧袁是否已经行事,明煜又是否脱困。
心中乱成一锅粥,苏紫桥烦躁地起身,在房内四处走动。
眼光随意一瞥,投向了窗户。
既然上一次她可以从这里逃走,那么这回,她何不故技重施?
心中一喜,她立刻翻出窗户,攀着木桩小心而下。
因心中惦念林墨琰的安危,她来不及考虑江寒月为何会有此疏漏,急忙向外跑去。
还没有走出几步,就有二人迎来,对她恭敬道:“小姐,请回房。”
她先是一愣,随即大怒:“我的事情不要别人来管,你们给我让开。”
二人不为所动,依旧恭敬如初:“请小姐回房。”
她气得狠命跺脚,偏偏又没有办法,只得站在原地干瞪眼。
“你真是不听话,就知道你会从窗户里爬出来。”一身白衣的江寒月慢慢走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得笑起来:“怎么?还没玩够?”
苏紫桥瞪着江寒月,双拳捏的死紧:“你让我离开,我不想跟你闹翻。”
江寒月摇摇头,目光淡然:等安全了,你想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拦。”
“我现在就要走!”她紧盯着他,目光中的坚决,令人震动。
“你……”江寒月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一心想留住她,可留住了她的人,她的心还是飘到了远处,虽然他是打着保护她的名义,但他又何尝不是自私地想留住她呢?
留住了人,留不住心,这一辈子,他可会得到她的心?哪怕只有一点,也足愿了吧。
突然很羡慕林墨琰,身受奇毒的他虽然命不久矣,但毕竟得到了她的真心,若是可以交换,他宁愿将自己的生命给予林墨琰,换取她对他的真心。
只可惜,一切皆是幻想。
“求你了,让我去见他吧,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只想陪在他身边,让他高兴,让他开心。”苏紫桥垂下眼,语调因为内心的悲伤而轻微哽咽,听起来倍感苍凉。
她其实都知道,知道林墨琰命不久矣,知道他只是不想伤害她,为了他的毒,她想了很多办法,最终无法救他一命,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陪在他身边,让他生命中最后的日子,可以过得幸福快乐,这就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后的补救了。
她不要让他孤单,她说过要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又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弃他与不顾呢?
“若中毒的换做是我,你也会这样对我吗?”江寒月忽而问。
记得明煜曾问过,若是他生病了,苏紫桥是否也会细心照料他,当时他一直沉默,因为他知道答案,可现在,他却忍不住问出来,因为他要听他亲口说。
“你身边有太多人,你不会寂寞,也不会孤单,可林墨琰只有我,我也只有他,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的,永远不会。”想起林墨琰淡薄孤寂的身影,苏紫桥心中酸涩不已。
早料到是这样的答案,他深吸口气,苦笑道:“果然,你果然一心向着他,他夺走的不仅是我的父亲,还有我最心爱的人……我,怎能不恨他……”
望着他沉痛的眼,苏紫桥七分心酸,三分感慨,正欲开口,湖人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二人不约而同向道路中央望去,一人一骑从远处飞奔而来,经过二人身边时,骤然停下。
“启禀教主。”来人抱起双拳,恭敬一礼:“属下在东南方五里外,发现一处军营。”
“什么军营?”苏紫桥连忙问,如果是明煜的救援大军,那么一切就有转机了。
那人看了看江寒月,看到他颔首后,接着道:“经属下调查,那里驻扎的是契丹士兵,大军人数足足三万有余。”
“雷迦?”苏紫桥一声低呼。
看来萧袁所说不假,契丹真的出兵了,明煜此刻腹背受敌,就算等到援军到来,一切也来不及了。
当下不再思索,抢过身边的马匹,绝尘而去。
那名男子一急,想要追去,江寒月却摆摆手,示意不要去追。
追也没用,她要去的地方,谁也去不了。
苏紫桥一路向东南方狂奔,她的目的的很简单,也最困难,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一场赌局,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上,不管成功与否,这都是不得不走的一步。
行至契丹军营,苏紫桥正欲进入,军营外守卫将她拦住,呵斥道:“干什么的,赶紧走开,没看见这里是军营吗?”
“我知道。”苏紫桥纵马上前,道:“我要见雷迦。”
周围的人哄笑一片:“小姑娘,你知道你要见的是什么人吗?他可是我们的三王子殿下,不是谁想见就可以见的!”
“你去通禀一声,说苏紫桥找他,他定会见我。”
那人笑得更是夸张:“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们王子就这么容易见?行了,你赶快走吧,再不走,小心我们手里的家伙不长眼!”
苏紫桥心急如焚,偏偏这些人不肯让路也不肯通报,无计可施下,她用力一夹马腹,横冲直入。
马匹闯入军营后,契丹士兵纷纷追击上去,欲将她擒拿。
她不管不顾,只在一个个营帐中穿行呐喊:“雷迦,死雷迦,你在哪里,快给本姑娘滚出来!”
那些士兵慌了,这女子不仅擅闯军营,还口出狂言,若是等三王子现身,他们肯定通通遭殃。
一人情急,抡起手中的大刀就像苏紫桥的坐骑砍去,手起刀落,坐下的马被砍掉双腿,“咚”地向前栽去。
苏紫桥大惊,想下马时却已经来不及,整个人也随着马匹向前栽去。
这时,一只宽厚的臂膀将她接住,使她幸免于难。
“怎么回事?”雷迦放下她,冷厉的目光向四周一扫,冷声道:“就这么对待本王子的客人?”
那些士兵一看,均慌了神,看来这回是拦错了,正自瑟瑟发抖时,苏紫桥开口道:“我有事找你,先饶了他们吧。”
雷迦脸色霎时一变,冷厉的目光顿时柔情四溢:“好啊,阿桥说不罚他们,那我就不罚。”
众人一听,这才松了口气。
“你们都下去,该做什么做什么!”雷迦一挥手,携着苏紫桥走近他的军帐。
“阿桥,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好开心。”雷迦牵起她的手,开心地左右摇晃。
苏紫桥抽出手,认真道:“我有事找你。”
雷迦见她把手抽出,委屈道:“你怎么一见我就说有事,难道和我聊聊天不好吗?”
苏紫桥忍着发火的冲动,耐心道:“你别这样子,我们好好谈谈。”明明是那般雷厉风行的人,在她面前偏偏要做个孩子,这样的雷迦,实在令人无措。
刚才他威严的那一瞥,竟能让那些铁血汉子目露惊恐,冷汗淋漓,想来他并不是一个只会说笑玩乐的逍遥王子。
“好啊,我们就好好谈谈。”雷迦拉着她坐下,目光中欣喜连连:“你说我们谈什么?”
苏紫桥顿了一顿,为难道:“出兵为明煜解困。”
雷迦的笑容霎时凝固,呆呆望着她好似不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她愧疚地笑笑:“我只是请求你,并不会勉强,若是做不到,我也不会怪你。”
“我若是不同意,你……会恨我吗?”雷迦小心翼翼问道。
她摇摇头,“不会,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目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怨怪。”
累劫望着她,思索了半晌,才犹豫道:“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会出兵解救明煜,你可否同意。”
苏紫桥神社凝望他,清澈的眸子里,闪过惊疑,遗憾,无奈,种种不同色彩,最后沉沉一叹:“雷迦,你要知道,我不会以自己来做交易,这样连我都会看不起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这对你来说没有损失!”雷迦忽热激动起来,扯住她的袖口。
“是,对我是没有损失,可你呢?娶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你觉得会幸福吗?”
雷迦嗤笑:“那明煜呢?他的目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苏紫桥缓缓摇了摇头,心口的疼痛,犹如针扎:“我不会爱他,一辈子都不会,我帮他,为的不是他,而是天下黎民,当然,也为了我自己爱的人。”
雷迦目光一沉,用力握住她的手腕:“你爱着谁,林墨琰还是江寒月,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
“雷迦,你在说笑吗?”她唇角带笑,眸光悲伤。
“我在说笑?”雷迦面上透出不可置信的悲怆:“你说我在说笑!阿桥,你扪心自问,我雷迦何时说过谎,我何时欺骗过你!我只是想让你和我在一起,连这些,你也要怀疑吗?”
“雷迦,对不起,我做不到你的要求,也许我今日前来是个错误,你就忘了吧。”不忍再看到他荒凉悲戚的眼神,她急忙起身,想要离开。
才跨出一步,就被雷迦一把抱住双腿:“阿桥,我真的喜欢你,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以为我在逗你开心是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愿意给你我的一切,只要你能对我好一些,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雷迦!”她怆然悲呼。
她到底伤害了多少人,这样的她,一定罪孽深重吧,可是,她的心只能给一个人,此时若是妥协,今后对谁都是一种痛苦。
“阿桥,别走好不好?”雷迦跪倒于地,将脸埋在她的腰腹。
“对不起……我不该来求你帮忙……”苏紫桥站在原地,神情哀伤。
她真的不该来,不该来找雷迦,不该招惹江寒月,不该爱上林墨琰,更不该来到这个时空!
“为什么你对他们都可以很好,为什么可以为任何人冒险,为任何人求情,却偏偏不会对我好,什么时候你才能为我考虑一次,阿桥,你说什么时候?”雷迦抱着她,悲伤无措地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紫桥叹一声,将手指穿入他的乌发,轻轻滑过他的脸颊:“雷迦,你很好,是我不够好,你不要再固执了,以后好好做你的王子,忘掉我吧。”
雷迦抱紧她,湿润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手腕:“我答应你救明煜,你的请求我都会答应,只要你别恨我就好,阿桥……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爱你,真的真的爱着你……”
苏紫桥心口一颤,悲怆的惊痛填满这个心房,她缓缓蹲下身,将雷迦用力抱紧,清淡而沉痛的声音,从唇中溢出:“雷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