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嗯。”
“你不用去看看?”
“不用。”
黄昏时分,雍州世子帐中传出一番简单的对话。
似是白日的雨没有下够,到了傍晚竟又下起了朦朦小雨,淅淅沥沥,估计又是一个晚上了。
帐内,言柒立在桌前,手执一杆细长的狼毫笔,笔下一张摊开的生宣。
一笔一字落下,不过一盏茶,纸上落下两行词。
微蒙雨露吟中夜,醉舞江山阙,碎焚烟火看离人,奈它春风不度玉莲门。
闲谈柳畔千丝近,回首见白鬓,泪回良宵续他情,任烛成灰把语话凋零。
“你是这样想的?”莫断桥走过去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迹。
言柒淡淡点头。
“青州翎五万大军也赶去了灵州,齐天沐此时定是分身无术,所以雍州机会在此,绝然不可错过。”
“错过怎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灵州罢了。”言柒放下笔,不以为意的吹干了纸上墨迹,将纸摊开放到了一旁。“他青州肯耗费兵力去打灵州,便让他们打。”
“也好。”莫断桥同意着点头,话锋一转,他问:“瑾州怎么办?”
“不知道,不要问我。”
“我们两个有什么不能说的?”莫断桥深深鄙夷。
言柒忽觉额间一阵沉闷,拂袖坐下,袖间一只紫色玉瓶滑至掌心,倒出一颗药丸服下,言柒轻轻呼了一口气。
“你……”莫断桥只消用这一眼,便知道言柒的所有打算,“你真是胡闹!”
许是莫断桥从来都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言柒不禁失笑,懒懒的仰在椅背上,满脸好奇的望着他,“你知道,我从来不胡闹的。”
“你这还不是胡闹?!你还想怎么闹!”他真的很想骂人呀。
“丰言柒,你有玩这个心思的时间还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瑾王早晚都会知晓真相,到时候无论是青州、雍州乃至整个皇国,都会卷入。”
“有些事,该想则想,能想则想。如你所说,皇国都能卷进去,我能怎样?难道还要颠覆整个皇国历史不成?”
“不能也得能。以目前的形势,再依你二人的状态,必然有一人会将皇国史册更改。”
“你觉得应该是我?”言柒唇角一扬,眼中一道不明的暗光闪过。
“至少不该是瑾王。”
言柒默然,从书桌上放开视线,悠远的飘到了帐外。
天空还下着蒙蒙细雨,驱逐了夏日的几分燥热,却难以赶走人们心中的烦闷。
“若是没了雍州,应该是会好过很多。”言柒轻叹,转而继续摊开一张纸,提笔急书,十余字写下,待墨迹干了,言柒将信装好递给了莫断桥,“三日内,送到柘青手里。去把凌渊和苻遗叫来。”
“写了什么?”
言柒眼锋一扫,莫断桥顿时噤声,抿了抿唇,抽来一把伞,收好信出了帐。
不过半柱香,凌渊苻遗进帐。
“世子。”两人一揖。
“坐。”言柒挥手,示意他二人坐下。
两人放下手中的伞入座,凌渊问道:“世子叫我二人过来,可有要事?”
“商量与青州、瑾州之战。”言柒起身,绕至地形图前,指尖自雍州驻军处滑向青州驻军处,“问题在这,如何能最快潜入青州军营而不动声色。”
凌渊与苻遗起身,看向地形。
雍州至青州之地,正巧要翻过一座横山,翻山越岭势必要耗费将士体力。
苻遗抿唇摸了摸下巴,手臂环胸,看着地形图陷入沉思。
“如果这里有个山洞就好了。”凌渊若有所思。
“的确既省时又省力。”苻遗指向山堑一端,“这里应该有一处出路,但是青州似乎在这里设了防,而且兵力不小。”
“若是与青洲对抗,我军怕是吃不着好处。”
“雍州至青州要过一道山,同之青州过来雍州也要过一道山,如此何不让他青州主动过来找我们?”苻遗若有所思地敲着下唇,转而问凌渊,“凌渊你觉得呢?”
凌渊点头,同时也有点苦恼,“夜满楼可不是笨蛋,如果光明正大引他过来的话,他岂会看不出。”
“除非瑾雍打的两败俱伤,青州来收渔翁之利,否则,谁都别指望夜满楼能出来。”苻遗给凌渊递上一个眼色,继而指向山堑一处岔路,“青州若来,定会从这条岔路走,一来道路平坦,二来多大树,隐蔽遁逃必然不是难事。”
“如此我军即可在此伏击?”
言柒淡淡的听着那两人的对话,半躺进椅背,狭长的眼中带过一丝暗光。
“诶?”苻遗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偏向言柒,“依照瑾王的性子,这场战她必是想速战速决,如此该会给两州下战帖才是。”
言柒点头。
苻遗一愣,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我是想问你们,若是东雷来兵,还从哪里进入。”
什么?东雷?凌渊和苻遗同时怔住,然后异口同声的问:“东雷也要掺和?”
言柒摇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让九世子卷入。”
那问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苻遗有些难以理解,上前一步抱拳,“若是这样,世子便不必忧心,单王不是不明事的人,有些事,他应该可以看清。”
“只是应该而已。王后看到这样百年难遇的奇观,怎么可能没有点动作呢?”
言柒似讥似讽,指尖若有若无的敲着扶手,“她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太对不起我了。”
苻遗凌渊沉吟。
几人沉默半响,凌渊上前问道,“九世子那里,要不要派人看着?”
“派暗卫就好。”言柒起身,“王后动手该在此战结束之后,所以,我们务必要存着体力。此番,就让瑾州与青州抗衡,我们适时出手就好。切记适时。”
“是。”两人同时拱手。
“世子还有何吩咐?”苻遗又问。
言柒想了想,淡淡道:“没有了。”
哦,没有了。苻遗心里点点头,面上又一拜,“那世子的信,要不要末将代送过去?”
言柒听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书桌,一封还未署名的信静悄悄的躺在那。
下一刻,苻遗猛的感觉肩上以及颈间乃至头顶被一道冷锋扫过,几乎是要把他大卸八块的样子,他心中一寒,他不过就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嘛。
“世子若是没什么事了,末将就告退了。”两人同时一拜。
言柒从苻遗身上收回视线,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退下,言柒落座案前,只手拿来桌上的信,放在眼下,定定的看了许久许久。
当夜幕垂下,绀青色天幕上挂起繁星点点,一轮圆月当空而挂,青州军中已燃起几团篝火,今夜营中无限安详。篝火堆旁夜满楼手拿一张摊开了的书信,凝神坐在地上。
火焰哔哔啵啵的响,有的柴火碎片蹦到他的身边了,他也似乎毫不知情一样依然静坐。
“世子。”欧阳七兵走来,对夜满楼一礼,“伤者都还安好。”
“知道了。”夜满楼点头,收好书信。
“世子,可是瑾州下了战书来?”
夜满楼点头,“五日后,一战一决胜负。”
“这样的话,雍州呢?”
“雍州?”提起雍州,夜满楼兀自一声冷笑,“那样的脏的地方能办出什么干净的事情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
“如今瑾州又不会和雍州一条心,只要东雷不牵扯进来,就好办。”
“可东雷……”
“东雷不卷进来,不是雍王后的作风。”夜满楼低叹,“与瑾州一战,要速战速决,不可拖沓更不可硬碰硬。”
“是。”
“吩咐锁魂,明日携本世子口信,到父王那里借兵。”夜满楼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越过篝火,对欧阳七兵道,“就说瑾雍联合,青州已经支撑不住瑾雍的反攻了。”
“这……”欧阳七兵踌躇,谁不知道锁魂是青王安排在他世子身边的暗线,这样叫他们去青王岂会出兵?
“无妨,去罢。”
“是。”欧阳七兵拱手退下。
顺着山间小路,蜿蜒而上,夜满楼到了一方岩石旁,靠到岩石上向远处看着三军阵营。
月色微凉,有着夏日的潮湿,喷洒在脸上是浓浓的温润气息。
他安静的守在岩石旁,目光不知飘到了那里,是青州军营还是雍州军营还是瑾州?
许久许久,直到林中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夜满楼回身,正看见不远处信步走来的白衣人,这白衣人正是言柒。
言柒手中提着一只瓷瓶,掌心般大小,一身白衣染着月的光华,如画如仙。
正欲拐弯的脚步停住,言柒看见了岩石旁的人,握着瓷瓶的手倏地一紧,便将瓶子藏进了袖口。
夜满楼一见言柒停步,微一欠身,“七世子。”
“夜世子。”
“不知世子这般深夜是要去哪里?”夜满楼笑问。
言柒回之一笑,“自然只是出来走走,顺便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在山顶瞻望我雍州军营。”
“七世子可找到什么神圣了?”夜满楼不明所以,四处看着山顶,这里除了他就是他,哪里有什么神圣。
“夜世子过谦了。”言柒满是深情的一笑。
“岂会,是七世子抬举在下了。”夜满楼亲和无害的回之一笑。兀的话锋一转,他问,“七世子可知,瑾王的伤势如何了?”
“已无大碍。”
“这样啊……七世子果然还是晓之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