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他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啊,我家世子……”
“苻遗!又多话!”身后一声低喝打断了苻遗的话。
苻遗唰的转身,身后凌渊正阴森森的看着他,目光不善,言语更不善。
“我只是问些该问的问题。”苻遗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垂眸看了眼老人,示意她继续说。
老人回忆了一会,缓缓道:“我老太婆别的不行,活了七十多年,看人还是准的。我只能说,砍柴时,你家世子的心,根本不在柴上。”
那这意思就是看见了?苻遗点头,这点弄清了,他就能知道如何跟他的世子交代玉坠的事。
伢城事安定下,凌渊留下看守伢城,苻遗则回军中将要事禀报。
待他赶至军中,初阳已经徐徐升起,东方既白,军中仅剩的一点灯火也熄下。
站定帐外,苻遗正欲禀报,便见帐帘撩开,从中出来一人,那人竟是墨衣墨发,还是那份清雅,但一身墨色已使他染上几许鬼魅,身影依然修长,他的面色依然带着惯有的浅笑。
苻遗定定的看了他半响,半响才磕磕巴巴的叫了句:“世、世、世子……”
“有事禀报?”言柒毫不觉得自己一身黑衣有何不妥,撂下帘子靠到帐外一根竹竿上。
“是。”苻遗缓了下心神,不过还是不能正视他家世子的一身黑衣,他垂首道,“城中百姓已经安顿好了,大部分民心也已安定。世子,不知我们下一步计划该如何?”
“九日……”言柒两指捻了一撮墨发,放在眼前,细数着青丝,“一、二、三、四…十九、二十…四十八……四十八……”数完后,他还不打算回答苻遗的问题,转身进了帐中,对身后苻遗一点下巴,苻遗跟上。
坐在案前,言柒指向案上地图,问道:“伢城之北是橹城,以西是蓟城。蓟城幅员辽阔,兵马充足,但青州状况不许我军伤亡过大。橹城地势过险,也因此兵力甚弱,军师不妨想想,如何让我军安然赶往橹城。”
“是。”苻遗应道。
“军师还有事要禀报吗?”
“哦,”苻遗醒来,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坠,双手捧着递向言柒,“这玉坠是山上那位老人家砍柴时拾到的。”
言柒接过,目光淡淡的划过苻遗的鼻尖,将玉坠放在桌上,认认真真的看它片刻,他问道:“那位大娘说了什么没有?”
“不管是谁的东西,在世子手中就是世子的。”
这样啊……言柒心中小小的满意了一下,坐到椅上,“无事了?”
苻遗垂首道是。
“退下罢。”
苻遗应是,抬眼间又瞥到言柒一身墨衣墨发,当真是有些看不习惯,这样的世子太过邪魅,让人觉得微冷。于是,苻遗回头又道了一句:“世子,末将觉得……世子还是换回白衣吧。”
“脏了。”
“世子行囊中该有很多的。”
“昨天换过四件,都脏了。”
“这……”
“怎么?”言柒稍稍挑眉,“军师看不惯?”
岂止是看不惯,简直就是有些惊心动魄。往日他家世子的眼神都是温和清淡,换了黑衣之后,虽然还是以前的眼神,但就是觉得有说不出的森冷。心中这般想,苻遗当然不敢这般说,他暗自抹了把汗,自己猜到:“世子,是不是那位大娘说了什么了?”
“嗯哼?”
这一声,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苻遗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等他说话,言柒又开口:“那位老人家说,太过相似了,不太合适。”
“老人家毕竟已经老了,眼光怎能和年轻人想必,更何况世子心中的年轻人和别的人大有不同。”苻遗好心劝道,“世子是世子,何必在意一个陌生人的话呢。末将倒觉得,雪衣风华,不是人人都学得来的。”
听着听着,言柒越来越觉得有意思,难得他的军师这般认真,但他始终不忍再逗弄,他摆了摆手,“这身衣服本是玩笑,军师莫当真了。”
玩笑?苻遗抬起眼睑,还未真正对上言柒的视线,又忙的垂下,他微一抱拳,“世子若没什么事的话,末将告退。”
“去罢。”
待凌渊退下后不久,帐帘再次被撩开。
这次进来的是半个时辰前赶至的莫断桥,只见他手中提着一只酒坛,大摇大摆地走到言柒面前,酒坛一甩,甩到案上,他后退三步,在主座右下方的座上坐下,修长的食指指向酒坛,一字一顿的道:“好东西,得珍藏。”
言柒俯身,鼻尖扫过坛口,味道刺鼻,但有奇香,言柒赞赏的看他一眼,无声一笑,“这一点,哪里够用?”
莫断桥摇着食指,“这种东西遍地都是,我只是先拿来些做些试验罢了。去橹城路途艰难,将士不可能不停留。如果真的有效,这种草四处可见,到时再采也来得及。“
“那就让苻遗去试验一下吧。”
听言,莫断桥不由得抽了抽唇角。敢情报复来的这么快啊。
“对了,九世子那边怎样?”
莫断桥哦了一声,上前趴到案上,“瑾王去了滦州之后,与万俟尘,两军小试一次。”
“如何试的?”
“布阵仪。”
“谁胜了?”
“平局。”
“哦?”言柒似是很难相信,“九世子的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强了?竟与万俟将军打了平手?我们是不是平时太小看他了?”
“如果没有柘青在一旁指导着,就怕他连那个裴墨都比不过。”
“裴墨?”言柒稍作回忆,转而问道,“就是那个孩子?”
“就是他,专门给人倒酒的那个。”
只是专门负责倒酒的吗?言柒心中暗问自己。
那日篝火下,他身旁站着的孩子,似乎和单荧荧一个年纪,可他的眼中完全不是单荧荧那般稚气,而是一种暗流涌动的高傲,一份贵者自有的高傲。不知是他的感觉还是裴墨给人的感觉,他总觉得,那样一个孩子背后充满了故事。就像他为他倒酒时,单是一句“世子慢用”就不是一个小将该有的语气。
敲敲桌案,言柒很天真的问道:“那个裴墨会不会是雍州被遗弃的世子?”
“噗……”莫断桥一听,一口口水喷了出来,于是他情难自控的伸手搭在言柒手腕上,摸摸脉象,又摸向他的额头,“没什么不正常的呀,你是怎么回事?”
无言笑笑,言柒从容的甩开莫断桥的手。有些人天生的头脑不通,他也没办法,有些话不能说的太直白,他只能点到为止。至于懂不懂,就是听者的问题了。
“是不是这身衣服的问题?”莫断桥站开三步,上下打量着言柒。
言柒不置可否的提提下巴。
冗城城门打开,城外白马呼啸而过,只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白羽军军中,白马停在帐外,白衣翻下,听禹牵过马缰,将白马束到柱上,越过众人的问候,她吩咐道:“去叫万俟将军。”
“是。”一小兵答道。
撩帐进去,快步走到案前,磨起墨来。广袖浮动,带起一丝微风,沉静的脸颊犹如一汪湖水,不见波澜,但她的从进来帐中开始,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许是因为军事,许是因为私事。
待墨磨好,帐外万俟尘到来。“王。”
“进来。”
得到应声,万俟尘进帐,躬身一拜:“见过王。”
“将军该与越将军的关系不差吧?”听禹了当地切入正题,“可有听过越将军提起雍州之事?”
万俟尘稍释想了片刻,抱拳道:“回王,越将军平日是有说过一些。”
“越将军可说过雍王妃?就是七世子的母妃。”
“这个……”万俟尘回忆了一会,她笃定道:“将军确实提过一两次。”但见听禹眼色,似乎知道听禹想要问什么,她接着道:“雍王妃曾经确实与先王妃有过过节,但越将军所说末将并不太懂。”
“那就原话说来。”
“是。越将军所说:一方玉,牵扯两世家,为情所困,因情所恨。”
听禹面上无太多表情,只淡淡的应了一句:“这样啊……”
“王为何会问这些?”
“哦,没什么。”听禹不疾不徐的从桌上抽出一张信纸,蘸好墨,一边写一边说道,“雍州雪羽骑怎样了?听说九世子来和将军比试了?”
“昨日的事。”
“九世子的兵法如何?”
“这个……若是非要论个好坏,末将觉得九世子对兵法只有十分之一的了解,但世子对战场,似乎意会颇深。”
“何出此言?”
“九世子无论摆阵破阵,从不按常理,亦不安兵法,但他破阵的方式也很独特,出其不意、趁其不备,你认为他往东,他会往北,你认为他要进攻,他偏要围堵。再说他的阵吧,似是由很多道阵法精华聚集,让人寻不到端倪,寻不到阵眼。”
“柘将军也有相助?”写信的鼻尖稍稍一顿,旋即又落下,听禹问道。
“柘将军只是稍作提点。”
“这便是了,以柘将军的能力,一步点成,不成问题。加上九世子的性格不羁,做到这般倒是再正常不过了。”
“王所言甚是。”
听禹还欲说什么,还不待她张口,帐外响起了将士的禀报声:“王,任汐公子求见。”
“来的倒是快呢。”听禹不禁一笑,扬声道,“快请。”
帐帘撩开,一身牙色长袍,任汐轻摇着折扇进了王帐。与万俟尘相视,俯首一揖,作为见面礼,万俟尘回之一揖。
“任汐啊任汐……”听禹无奈的摇头笑道,“这世间当真有男子像你这般注重衣物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