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色诱人蔓延中,地平线吞没下最后一口阳光,又喝干这倾洒天幕的葡萄美酒。吃干抹净后,白昼才唤来黑夜顶班,还大方的洒下一把碎琉璃,闪闪的作为报酬。
烛龙殿遗迹顶端,巨石雕出的半截牛角之上,十五已经端坐着等了许久。
她才接到十六的信,便匆匆和徒墨交代一番,着急忙慌的赶到约定地点。尽管时间还早;尽管她不知道十六找她,所为何事;尽管她还没想好,该以何种情态面对自家师弟……
臭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肯定又窜高了不少。
也不知……他在浩气呆的还习惯不习惯。
当初把他丢给归翎,到底是对是错呐……
……
在十五种种没头没尾的猜测中,时间就这么晃悠悠的走过,很快便到了两人约好的点儿。小姑娘扶着石壁站起身,踮脚张望向绝迹泽那边,心里竟揣着几许少有的迫切。
琉璃点缀的天幕下,并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倒也不急,大约是觉得,多一个教训泼皮的理由也不错,启开话题的不二之选。
沼泽湿润蛙鸣盛,这黑龙的夜,竟是比白天还热闹的。十五背靠清凉的石壁,眼睛还是望着绝迹泽的方向,小脚丫却跟阵阵蛙声协奏,一下下打着节拍。嘴唇翕动间,有欢快的调子飘出。
突然!
就在十五自娱自乐,正开心的时候,一个凉冰冰的东西,“啪”的按下她打着节拍的脚。小姑娘条件反射的一收一踩,毫不留情。
“咄!”
少年先是吃痛收手,谁知另一只汗津津的手,竟也同时打滑。
“啊——!!!”
两声嚎叫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十六,才刚爬上这造型奇葩的宫殿遗迹,却又好巧不巧的,被十五一脚踩个正着,直直的掉下地去。
而看清那个凉冰冰的东西是何物后,十五同样忙不迭的跳下,追着坠落的少年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落下,小轻功稳稳落地。这是他们多年来,在万花谷的奇峰险石上采药时,摔出来的经验。
整齐划一的落地动作,让许久不见的二人,默契的同时笑出声,不带丝毫的疏离和尴尬。
“诶?”听到不止自己的笑声,十六很是惊讶。
他记忆中的十五,从来没如此爽快的笑过。该是笑不露齿中,还带着一丝狡黠得意的模样才对。少年不自觉的打住笑,脸上透出几许狐疑和茫然。
十五收拢起笑声,好整以暇的打量回十六,边打量边问:“怎么?”
“笑的很开心嘛。”
“只不过是看到你依旧这么蠢,我很放心。”
听到这话,十六立刻掐灭那一丢丢的疑惑。
面前的人,不是那位爱挑刺的师姐,还能是谁。安下心来的少年,并没像有原先那般浮躁,仅仅因为几句话便跳脚,他只是歪头撇嘴,用沉默抗议。
星河之下,两人安静对视,也不知是不是在看对方眸子中,倒映出的自己。人常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两人近两月未见,刮目只怕不够,剖心互看还差不多。
十五伸手,却已够不到十六的头。
十六缓缓蹲下,换回熟悉的视角仰看着十五。
然而小姑娘的手,终究是再没抚上少年的发丝,反倒是背到身后去了。
“又迟到,师父的教诲都丢哪儿了?”
“没,早就看见你了,特意小心的爬上去,本想吓吓你的。”
“捉弄人的技术没见长啊。”
“这不……没人给我当靶子练手了。”
“……说话倒是顺溜许多,可别变得油嘴滑舌。”
“放心,挑人的。”
十五没再答话,紧闭上嘴,各种神色掺杂的一张脸上,唯独没有欢喜。她有些开始后悔,当初把十六一个人留在浩气盟。
可哪怕倾万花谷全谷之力,也是没法子做出后悔药的。十五自然明白这一点,她强压下堵在胸腔里的情绪,浅笑着开口:“走走?”
“好。”
南疆湿气重,夏方初至,夜晚尚且清凉,草木上早早凝出滴滴晶莹的水来,一路走去聚少成多,****两人的鞋袜。
水洼前浅滩上,苇草茂盛,一弯弯的被萤火虫压着,闪出温润的光。虫小胆大,风来不去,伏在纤纤叶浪上,摇曳中带出几许悠哉。
而突然玩儿心大起的十六,倏地窜进苇草丛中,可把荡秋千的虫儿惊到,振翅飞高。少年映在微光中的笑颜,已开始展露出硬朗的线条。
看到对方的这一举动,十五竟感到些许心安。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
“手!”
飞奔回来的少年,边跑边喊。
可还未等十五做出任何回答反应,十六已径自牵起她的手,拉着她一起跑向另一头的苇草中,想再吓吓那些,惊魂未定才落下的虫子。
前一秒才感受到拉扯的十五,后一秒已然置身于点点荧光之中。脚底松软宛若云端,近旁晶莹好似群星,恍惚间仿佛是,被那么轻巧一拽,便拉到了天幕上。
“云瑶……空……”
“嗯?”兴奋的少年,并没听清十五的话。
“没什么。”
“啧,总是话说半截,没劲。”
“呦呵,还教训上我了?那不妨你先说,为何偏偏今日叫我出来,”十五略微顿了顿,后半句话音甚小,“本以为你会一直气我追着徒墨走掉……”
……
那边谈话氛围甚好,而恶人据点这边,饭桌上却略显冷清。众人已经习惯了那个小医师的存在,现下不见人,心里的感觉有些微妙。尽管江徒墨已解释过好多遍,十五不过是去见见自家师弟,同门情谊怎好拒绝。
几人均未对此种解释有过多反映,好好的一餐饭,吃的格外压抑。
胡乱扒拉几口饭菜的叶刃耀,很快便起身出去了,唐鸢紧随其后。空山和徒墨吃的都很斯文,还边吃边看蓝初,小霸王不时的给叶景濂夹菜,同时心不在焉的跟两人报告,今天派碧蝶去监视据点各处的相关情况。
叶景濂倒是神色如常,他和往常一样,细嚼慢咽,不温吞不急躁,依旧是翩翩君子的气质。
若是十五在的话,晚饭绝不会吃的如此惨淡。她通常会先以平淡的三言两语,堵的徒墨胸闷气短,然后细致问询一番,和尚服药的情况,有时还会教蓝初些许医理,再和叶刃耀斗斗嘴。
随着收拢的进程的不断推进,据点内的气氛也日益绷紧。
可只要有十五在,那么每日的小聚,便不再只是情报交流的场所。也只有在每晚的饭桌前,众人方能放下一天的疲惫,谈笑风生一番。但他们谁都没料到,只是少了一人,竟会有如此的变化。
看来,不得不感叹凝云眼毒。正如他早跟棋圣说过的那般,十五绝非池中物,万花谷困得住鸟,可困不住鹰。只怕他的言辞,还过于保守了些,说不定这姑娘,是鹏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