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空叹,花已散,魂飞青冥不得见,云阁之下摧心肝。
冽儿的死,很出乎归翎的预料。她从未见过道姑的身手如此敏捷,能于人不觉间来到此地不说,更横插对战双方正中,护下江徒墨。
要说这江徒墨,到底是情种,还是薄情,归翎不知哪个更适合他。她只知道,道姑躺在他怀里的时候,这人哀嚎的惨绝人寰,但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一只手还在脸上胡乱的抓着,像是想撕下“自己”的脸皮。
道姑就这么看着半张徒墨的脸,半张十六的脸,含笑闭眼,最终好像说了些什么,不过军娘没听见。她在看到徒墨撕下半张皮的时候,内心涌上一阵惶恐。
十六呢?!
天下牢狱一般暗,浩气盟的也不例外。
曾经的女皇信酷吏,流传下《罗织经》一书,把原先盛极一时的种种逼供招数都记叙在内。江徒墨没想到自己在恶人谷都没见过的脏东西,倒是在浩气盟见识了一番,还是亲身经历,可笑可叹。
他手上求生的砝码,已经被否决掉一个;另一个,不到一定境界,是不能说出口的。万花弟子想起几个时辰前,自己和用刑人的对话。
“呸,到底还是蝙蝠,留着这种前朝的腌臜手段。”就算吃下几种酷刑,动听的声线与生俱来,轻易变不了。
“呵,小娘子声音这般好听,自是要多用些手段,才能听个够啊。”军爷没有披挂,再加上语气轻佻,全然没有天策府亦或是浩气盟该有的正气。
“就不怕手段用太多,一个不小心过了头,那个万花少年的去向,可就再没人知道。”
“不妨事儿,我们感兴趣的是别的东西,你说对吧,小翎。”
听到这话,原本藏在阴影里的人走了出来,竟然是军娘归翎。
在她的脸上,江徒墨看不出喜乐,只是听见她轻轻的“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随后陪着徒墨的,便只有无尽的折磨。他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重情义的归翎,这时候居然丝毫不顾及十六的下落,只是在一边冷冷的看着同袍用刑不开口,好似军娘关心的同样只是恶人在黑龙的“局”,而非少年的死生。
一时间,江徒墨突然觉得,不妨说出所有,这样的话他也能早点解脱,去那边陪冽儿。何必做戏,能给谁看?就算任务完成的不够漂亮,这边没上钩,又有什么打紧。
牢房里的人不在乎十六的死活,十五可是很在乎。霍七七的伤势,并未捆住十五的手脚,小女孩几针下去,七七就略微有些了知觉。现在几个时辰一晃而过,七七除了胸闷的很,不能起身外,已无大碍,归翎那边却还是没有消息。
先前被满身是血、急匆匆赶回来的军娘托付了七七,匆忙中她只告诉十五,江徒墨易容成十六,打伤七七杀了冽儿,现下正在牢里被审问,一定能问出十六的下落,让十五放心。
短短一席话,信息量太大。刚听到时,十五惊的几乎闪掉下巴,但心底却有声音在反问,你不是早就感觉到什么了吗。
处理完七七的内伤,十五却再一次瑟缩回壳里,不敢探头。就好像在万花谷的那次,十六抢过“毒药”一饮而尽倒地不起一样,她手足无措的很。
想去问又不敢问,十五怕听到最不愿听到的结果。她记起冽儿曾经说过,江徒墨之所以外号是“皮影”,就是因为他善于利用人皮伪装自己。虽然这一手段,近几年已没再用过,但一想起前几日的唐猊蜇,十五就不禁胆寒,少年是不是已经被剥皮抽经。
人没了皮囊,还有活路吗。
不敢继续想下去,小姑娘抱着膝盖,把头埋进臂弯里,一动不动的小小一只。
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的霍七七,看到十五这副模样,心酸到绷紧。她不是傻子,自然看的出十六对十五来说,有多重要。
比起往日无忧、近日少愁的十五和十六,早就离开秀坊闯荡江湖的霍七七,经历过不少生离死别,更别说一月前她连自己的爱人都失去了。
但七七觉得,现在的十五,还没有悲痛的资格。都没确定十六是否真的死了,为何不去问!虽然江徒墨易容成十六的样貌,可也不代表易容必须要用人皮吧?那个变态只喜欢收集特殊的人皮,十六还不见得能入得了他的眼呢!
“我说,”只是两字,霍七七就又犹豫停顿了,但她随即咬咬牙继续道,“做出这种悲情劲儿给谁看?我还没死呢!十六……你就甘心不自己去问去找?!”
看对方还是没有反应,七七不悦,她吭哧吭哧的撑起身来,推搡了一下无动于衷的十五继续说:“垂头丧气也给老娘换个地儿!懒得瞅见人这副模样,滚!”
话中带骂,却实打实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态度。
十五被推,终于抬起头来,她轻声说道:“你没死,有人死了,冽儿。”
“你说什么?!”
“她没直接走,去栖霞幻境找你们,再后面的事情,我不清楚。”
“*&%¥@谁?!……”一连串更难听的骂声吼出,七七看起来完全不像个病人。
起身整理了下衣衫,小姑娘开口打断怒骂中的对方:“归翎说是江徒墨做的,我去查,你躺好。”
十五说完,转身就走毅然决然,像是真的被霍七七骂醒了。
百草药炉的客房内,只余七七一人,而且怒气正盛。
江徒墨!
恶人谷!!
此生,誓与你们不共戴天!!!
走出门去的十五,正在细细的整理疑点,霍七七说的对,现在绝不是该悲伤难过的时候。
她觉得江徒墨不会杀道姑,在信唐驿站的那个惊雷夜,十五陪冽儿整整一晚,听了她半宿的絮叨。
从那时道姑的描述里,十五感觉的到,他们是两情相悦而并非单相思,只是道姑当局者迷,看不透。
既然如此,那现在的情况就奇怪了,归翎方才带着重伤的霍七七回来,说江徒墨又装成十六的样子,跟着一行人很久,现在终于暴露,杀了道姑而后被擒。
军娘和七七身上的伤,的确是出自万花武学不假。那道姑的致命伤呢?她又是不是真的死了?为何不带回来让十五看看,说不定还有救呢?
正是因为十五没见到尸首,她心里便有个很荒唐的想法,怎么也抹不掉——既然认定人不是江徒墨杀的,霍七七又重伤,十六下落不明,那剩下的人,可就只有一个了。
更何况,她出来走动半晌,也没见到浩气盟里任何人神色异常,就算一个细作不足挂齿,四周也未免太过平静。再说来者是客,现在客人死了一个、伤了一个、失踪了一个,偌大的浩气内竟然风平浪静,显然有鬼,定是有人刻意压下此事。
既然如此,十五也不能贸然的找浩气之人问询,她现在所能想到的,是那天上午一大一小,两人的背影,藏剑使者叶哲离,还有他的小师侄叶竞羽。
此二人虽不是浩气中人,但来这里多日,起码比十五了解此地的多。昨天切磋比试回来的路上,十五也大致问清这些使者都宿在何处。
已经做出决断的小女孩,扫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甩起大轻功飞去落雁城。
夜紫凝唇脂,露重弯碧丝。即使夜深露重,漓水河岸附近耀眼的火光,仍旧照的天幕上黑色变浅,恍惚间好似美人唇色,亦红亦紫,带着致命的诱惑。
一人抱着个什么,趁着众人匆忙救火的间隙,不知逃去了哪里。
“就这么放他们走?”
“反正该问的也问出来了。”
“上面可是让除掉后患呐。”
“小幺蛾子而已,掀不起风浪的。”
“哈哈哈哈,你真是越来越合我意了。”
“别自作多情,人总是会变的。”
面对冲天大火还能悠闲聊天的两人中,男子虽未披挂,但持枪而立俨然是天策府出身,另一女子戎装在身,来自何处自是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