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翎永远都忘不了唐猊蜇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他眼神清澈到不像一个暗杀者。
军娘曾经还好奇的问过师兄,为何唐猊蜇杀了那么多人,眼里却不染纤尘,干净的很。那时的李劲风笑而不答,故作神秘的去了昆仑,再没回来。
这么些日子,军娘之所以始终没放下心来,想再试探一下唐猊蜇,就是因为从长安客栈里,唐猊蜇醒过来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始终是混沌不清的。
就算他长得和唐猊蜇一模一样,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客气疏离,甚至还帮归翎解围救过她一命,多疑的军娘也只是把疑问埋藏在心中,并未彻底消去。现在眼看着众人已在南屏山,再不下手试就没有机会了。已经任务失败的她,决不能冒险,带一个奸细进浩气盟。
于是就在刚刚,归翎让唐猊蜇在避水滩等候,自己却进屋问十五,万花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毒药,十五说“有配方,很少用,也不外传”,归翎当即恳求十五为她做一剂。
就在做药的当儿,十五像是自言自语般提醒道:“这玩儿不致命,只会让人全身僵硬,万花谷不会给人配致死的毒,”小小的手掌托起纸包,递给归翎,“还有,它原本是口服才起效,我这几年稍微改进了下方子,沾到都会发作,解药也一并给你,自己小心。”
听完十五的说明,军娘笑说她只是以防万一,没有杀人的意思,让十五不要多想,好好休息便是。十五闭眼不答,归翎也便识趣的不再多言,道谢离开。
拿走药和糕点的归翎,其实还是希望唐猊蜇什么都没发现,就那样吃下去。毕竟这么相处了这么些日子,翻脸……
“哦?明明是你先选,我吃剩下的,为何我无事?”
“你手指上涂得有解药。”
“哈,观察力倒是不错。”
“毕竟是唐家堡的人。”
“行啦江徒墨,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这不是你唐家堡的毒,是万花谷的。”
归翎似乎觉得这样的询问没有效果,不下狠手对方什么都不会交代。她眼神一凛打了个响指,照夜白从沉船巨大的阴影下走出,站定在军娘身边,银白的毛皮泛着冷光。
“最后一个忠告,有毒的东西早些扔掉为好,不吃不代表没事。”
唐猊蜇,或者现在叫他江徒墨更为恰当,他很是惊讶的迅速扔掉手里的糕点,只可惜手掌上已有微微的麻木感传来,该已经是中毒,可这人居然不急反笑!
归翎看到对方的笑容,甚是反感的翻身上马。而江徒墨呢,则是十分淡定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笔。
江风停渔火静,两人均蓄势待发,却都没有出手。
“怎么发现的。”江徒墨边给自己施上毫针,边开口问到。笔尖溢出的墨色,深入肌理护着经脉。
“眼神。”
军娘甩枪,打马冲上,势如闪电。
江徒墨不大适应僵硬的手臂,一时间没能很好的躲开,被结结实实撞翻在地,有些眩晕的他没能立刻站起来。
橙色枪影闪过,枪头沾血发出微鸣,好似龙吟。梅花枪法连刺下,地上的人挣扎着躲闪,只怕稍有不慎,身上便会再多个血窟窿。
眼看身上毫针的疗效就要消失,江徒墨一招星楼月影,强行催动内力循环,打通经脉止住眩晕。他猛地翻身爬起,甩笔挥墨太阴指招出,迅速后退中还击伤照夜白的四蹄,被迫下马的归翎也被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过在江徒墨急速后退前,脚部被军娘用枪扫到,鞋靴刮破有血渗出,行动很是不便,再加之手掌上的麻木蔓延到胳膊,甚至还有啃噬整个躯干的可能,当前形势对他非常不利。可这人好像丝毫没有畏惧感,竟然还是笑着的。
江徒墨就这么笑着挥笔,墨团自笔尖溢出,打在军娘的身上迅速渗了进去,连盔甲都挡不住。
感受到体内血流不畅的军娘,却仍旧没有解开锁足的打算,她冷漠的看着江徒墨,再次开口问道:“中毒了还打?你不如就此交代此行的目的,不然冽儿怎么办?”
对方不答,只是单手握笔左右左甩了三下,这样的姿势动作归翎见十六用过,是玉石俱焚!
看来这就是江徒墨的答案。
军娘皱眉,周身腾起旋风,脚底顿送。然而她并未向后躲闪以避过此招,而是猛冲向前,带着挡我者死的霸气,直接从江徒墨耳边略过。
归翎冲的及时,玉石俱焚并未显出应有的效果,反而是江徒墨差点被军娘飞身闪过时的气流掀翻在地,待他站稳时归翎已经再次贴身。
军娘腰一转手一翻,连带着下身的劲儿都用上,枪尖好似划破夜空的流星,指的却不是对方命门而是双腿,一时间沙石四起,如同火药炸开一般,枪头戳在沙地里。
江徒墨连连后退躲闪,才堪堪躲过军娘的这一划。他紧接着一招迎风回浪,给自己片刻喘息的空间,并且乘机往身上套上春泥,墨绿色的叶球像是有思想一般,悬在主人身旁保驾护航,灵敏的挡下很快黏上来的迅猛的枪影。
不能让她继续贴身!
江徒墨在想的同时,身体已经做出反应,扶摇直上隐没进夜色。
不过归翎可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主儿,她同样一招扶摇,向着江徒墨隐去的方向,再次追去且近身成功。
唰唰唰,银枪晃了三下,以穿云裂空之势戳向对方,面、腰、腿皆为目标。
江徒墨只躲过了上两刺,小腿再次被伤,一个不稳落下地来。
归翎正欲俯身冲下,不想和墨针撞了个正着,她只觉浑身血液一凉,正是中了芙蓉并蒂的特征,军娘身体僵硬的从空中坠下。
江徒墨又是一招太阴指,以墨色为推力猛地后退,躲过空中掉下的人。
砰!
闷声响过,归翎重重的摔在沙滩上。
江徒墨看着地上僵硬的军娘,脸上的笑容更深。墨色飞溅中,兰摧玉折、钟林毓秀、外加一招商阳指,万花花间游武学里堵经截脉的招式已经完备,彻底堵塞军娘的气息流转,只差最致命的招玉石俱焚。
“我自会活着回去陪她。”
像是想让军娘死个明白,江徒墨回答了前面的问题。他正欲运笔用功,再次使出那招玉石俱焚送军娘上路,可惜笔只挥了两下,就被迫垂下来。
八卦阵型泛着蓝光,让暗淡的夜空也短暂为之一亮。道姑章冽收敛气海,直直的落在两人正中,面对江徒墨,挡在归翎面前。
整整赶路四天的章冽,不眠不休。若不是为了积攒体力不至于不能御剑而飞,她也许连吃干粮的时间都会省去,跑折了三匹马,用干自己所有的气力,为的就是见到唐猊蜇,哦不,是见到江徒墨。
不过说老实话,章冽从未想过见面的场景会是这样。
她乐观的以为江徒墨没有暴露,还潜伏在众人之中。并且她本来是决定,无论江徒墨要执行什么任务,自己都会帮他。
这样说来,章冽应该是站在江徒墨一方的。可现的她,不仅正立在两人中间,影响徒墨的任务,还帮归翎挡住了徒墨的杀招。
“闪开!”
“徒墨我……”
“滚!”
气愤的话语被吼出后,江徒墨原本服帖的皮忽的鼓胀起来,一条条经脉纹理像是有意识一般的扭动着,让他的脸看起来格外狰狞,又好像要裂开一般,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恶心且恐怖。
归翎从地上爬起,看着对手的变化,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出,更别说出手。
其实江徒墨本就比唐家弟子高大些,这些日子为了潜伏的完美,他用上游历江湖时所学的一门异术——缩骨。就这么一直保持着稍矮一些的身形,连中毒打斗时都不曾失控,现下却显出异常。
难道是见到道姑的江徒墨情绪不稳,再加之身上有伤,所以才没办法很好控制?
归翎还在疑惑的时候,只见江徒墨一边挣扎,一边还从袖笼里掏出了什么,好像是前些日子那个叫唐鸢的人用过的雷震子,但体积更大,看起来威力更猛。
“徒墨?”
章冽还是满脑子只顾着心疼表情痛苦的徒墨,直接忽略他手中的危险,急欲上前。不过这姑娘还没走几步,就被反应过来的归翎一把抓住,死死拽着不放,还欲将她向后拖去。
可不知为何,这时的道姑突然力大如牛。归翎见单手拉不住道姑,也顾不上太多,直接扔掉手中的枪,双手并用箍住想挣脱开的她,同时愤怒异常的在章冽耳边吼道:“你疯了吗!他想用那个雷!”
说话间,只见江徒墨抬手轻轻一丢,军娘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把道姑转到背后,扑她在地。
轰——!
沙尘弥漫,道姑的耳中嗡嗡作响,军娘趴在她身上不知死活。
闻声赶来的三人,拨开厚厚的烟尘后,只看到一脸痴傻的章冽,挂着泪痕怀抱归翎。
江徒墨已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