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七七脑内的烟火就一直没停过,一束火星冲天,炸出一片色彩斑斓,映照着李劲风的侧脸。
扬州的正月,寒风湿冷透骨,可那时的七七,和李劲风一起缩在纯白的鹅绒披风下,一点都没觉得冷,反而觉得暖的如同阳春三月。
不知何时,焰火热的灼人起来,七七发觉披风烧着了,她惊叫着跳出来,而李劲风却无知无觉一般,还在披风下凝视天空。七七想叫却发不出声,想动却挪不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苗一点点****着自己的爱人,直到整个世界都化为一片火海。
“李劲风!”
原本蜷缩昏睡中的霍七七猛地直起了身,吓到了身边的两人。
马车轱辘嘎吱嘎吱的转动着,归翎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惊醒的霍七七,不知如何是好。唐猊蜇抬了下眼,叹了口气,闭眼缩回马车角落。正赶着车的十六撇撇嘴,轻轻地一鞭,不痛不痒的落到照夜白身上,催马儿加快脚步。
太白仙鹿驮着的十五和道姑也听见动静,十五撩开窗帘子对归翎说:“我包里的那个,蓝布包着的浅褐色的薄片给她含一片。”
一听到这话,归翎立刻翻找出一个,递给霍七七。后者木然接过含到嘴里,蜷缩着靠着车壁,再次闭眼。
“不好意思啊,”鹿背上的道姑挠挠头,“还说是来保护你们的,现在不仅要你让出了车里的位置,还要费心照顾她。”
“医者本心,不必挂怀。”
道姑仔细打量坐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她看着好像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但言语行事间的沉稳干练,简直赶得上二三十岁的成年人。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呢。
江湖处处有高人。
出来五年多,也不知走前,那只小鹤崽儿有没有顺利长大。
师父的身体可还好,师姐有没有再去偷偷钓乌龟。
在昆仑的时候,道姑从来不会想这么多,许是因为那时日子过得充实。每天要为徒墨的伙食发愁;要为徒墨的那位“好兄弟”——空山,他的斋饭发愁;还要时时防备来偷吃的臭老道。道姑日日都被折腾的恨不得暮色刚沉,就倒头睡去,也就能在梦里见到师父和师姐了。
现下倒是不用忙着那些事了,可人呐,一闲下来就喜欢乱想。
徒墨你个混蛋!
还让我新想几个菜式,说回来要试?
出任务有危险却不吭声!
等本道姑抓到你了,一定把你剁成肉末喂师父的乌龟去!
想到这里的道姑,笑的特别开心,好像已经捉到了那人一样。
在一边赶车的十六看到这一脸灿烂的笑,不禁连连咂舌。
新雨催旧叶,枫华谷的官道上铺着薄薄的一层落叶,阳光打在路上,暖澄澄的一片挺喜人的。而枝头新发的嫩绿,和着早发的翠色,也在残雨剩露的衬托下熠熠生辉。
高高的枝头,一人立于叶片之上,手持弩弓,远远地看着马车和太白仙鹿越来越近,面具下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神采。这人站着的树下,一只机关小猪正着急的绕着圈小跑,像是生怕主人掉下来一般。
唰!
金衫青年猛地自上而下,狠狠落在树干上,踩落了一树雨水。树下的机关小猪不满的直哼哼,而它的主人只是略微晃了晃就稳住身形。
“二吗,这么大动静也不怕他们发现?”面具下传出责怪的话,可听着语气并没有责怪的味道。
“怕什么,大不了小爷我一招风来吴山把他们统统送上西天!”
“不可轻敌,而且那位说,不许他们死。”
“我说唐鸢,整天这么小心翼翼的有意思没啊!”
“有啊。”
“……”
青年气闷的蹦下树,一把抄起乱蹬的机关小猪,不顾它的哼唧抗议,对着树上的人威胁道:“你的命根子在我手上,再这么堵我,小爷我就劈了它当柴烧!看谁以后给你搓机关!”
“那就你来搓咯。”唐鸢语气轻快。
嗖——
啪!
青年狠命一扔,唐鸢单手接住,机关小猪稳当当地坐在后者手里,它滴溜溜的黑眼珠子不开心的瞅着树下的人。
“谁要给你搓弹!”
“好了别闹,他们马上就来,准备好了吗?”
“废话!小爷我时刻准备着!”
“可别再被一针扎睡着。”
“……”
藏剑青年恨不得再把背上的重剑扔过去,明明在别人面前,他都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可只要一遇到唐鸢,就变成一掰就着的火折子。
“行了叶刃耀,我们上!”
“说了不要叫我的名字!”虽然话里带着抗拒,可藏剑青年还是抽出轻剑,以剑指地,已是备战姿态。
“可我叫你小叶子、叶小子、小叶叶……你都不理我啊。”唐鸢强忍着笑,抱着机关小猪帅气的跃下枝头,晃着手里的弩弓。
叶刃耀一语不发,咬牙看着远处的人,他们就快要迈进唐鸢事先准备好的埋伏里。
唰唰唰!
残影闪过,人已经到了一队人马的后方了。
车里的唐猊蜇觉得有些不对劲,外面听起来不止有马车轮子的声音,好像还有什么别齿轮在转动,他掀开帘子看了眼十六。此时的万花少年也是一样的感觉,可还未等两人交流一番,恶人藏剑已经出现在他们一行人的身后。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
一行人神态各异,却都没言语。
十五十六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个前几天的手下败将;道姑也歪着头,细细打量着这个昨天透给她们提示的人;而归翎早已拿着枪下了车,守在太白仙鹿旁边岿然不动,严阵以待;唐猊蜇小心的蹲在车轴上,一副观望的姿态。
“喂喂喂,给点反应啊!”恶人藏剑有些不爽的说。
就连十六都觉得很无语,他颇为无奈的征询道:“你……想要什么反应?”
“很害怕的样子?”
只见万花少年深吸一气,特别配合的叫唤了起来:“啊————!救命啊!打劫啊!要钱没有啊!要命六条啊!”
“……”这下轮到恶人藏剑无语了,他表情怪怪的说:“你这也太夸张了,一点也不真实,没意思!”
“手下败将要不要这么难伺候!”
“那天是我让着你们!看你们两个黄口小儿不忍下手罢了!”
“弱鸡如你,谁才黄口小儿!”万花少年嘴不饶人的怒斥。
“好啦好啦,小叶子,”一人影忽的现身路边树下,弩弓扛在肩上,就算带着唐门特有的面具,也不难听出他的话里是带笑的,“你也真是,有谁打猎还会和猎物聊天的吗?”
“谁是小叶子啊!”
“谁是猎物啊!”
恶人藏剑气愤的挥着手里的轻剑,十六挣开归翎的拉扯,从另一边蹦下车。
啪!
唐家弟子只是抬手打了个响指,十六就翻滚着躲闪到一边,好不狼狈。而在他原本跳下站定的地方,有暗藏的机关让泥土变得焦黄,上面有化成灰的落叶。
“我最讨厌有东西在我和小叶子说话的时候插嘴了。”在唐家弟子说话的同时,他一个子母爪把自己拽到恶人藏剑背后,还捂住了藏剑的嘴。而就在他刚站的地方,十五笔尖的墨色打了过去,在树干上钻出个不大不小的洞。
“我也最讨厌除外我以外的家伙,欺负我师弟。”十五淡定的爬下鹿,手中的笔转的不屑,眼里的神色却很认真。
一时间气氛僵持,归翎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这一架的胜率。
十五修的是离经,能以银针刺激穴位,强行催动伤者迅速恢复,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攻击性;十六主攻花间心法,玉石俱焚一招的攻击力虽强,却要以前招皆中,成功堵塞住对手经脉为前提;而且这两人均不擅长近战,一旦被这个藏剑贴身,很难摆脱!
唐猊蜇有伤算是不太指望的上,马车里那个更是如此,就是不知道这道姑的实力几何。对面那个唐门看起来是个狠角色,我方实际可用人数有三,胜率为……
还没等军娘思考完毕,唐家弟子率先发话了:“那,就算扯平了?”
只见他甩着子母爪的链条,笑看着对面的几人继续说道:“不过我们确实是来打劫的,劫唐猊蜇,你们要是自己把人交出来呢,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
“不交!”
“开干!”
从地上站起来的十六愤愤的说罢,抬笛竖在眉间运起内力。恶人藏剑也挣脱了捂着他嘴的手,残影闪过他已冲向刚爬起来的十六。
唐家弟子高举起弓弩,竟是对天一射,天女散花招出,箭雨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逼得对面众人皆是一躲,当然也包括刚冲过去的藏剑。
“倒是看着点射啊蠢货!”
“你速度太慢,怪我咯?”唐家弟子边说,边笑着掏出了个什么,一把砸在地上,叶片飞散地面裂。
归翎立刻认出这是唐门天罗诡道的特有机甲弩——千机变!
决不能让他把这个机甲打开,军娘想着就要一个突进撞倒唐家弟子,却生生的被道姑惊恐的喊声拦下,只见恶人藏剑转而攻击起还在鹿背上犯傻的姑娘,他一拳拳如猛虎般砸下,太白仙鹿一下下跳着躲开,而回过神的道姑,吓的环着鹿脖子死死不放。
十五十六也还刚从地上爬起来,指望他们救道姑有些不切实际。
归翎皱眉,看准时机直突过去,一下撞得恶人藏剑有些犯晕。
“别抱着它!下来躲一边去!”军娘几乎是咆哮着说道。道姑狠命的点头,爬下鹿飞快的往树林里跑去。
“真是个笨姑娘,”也不知唐家弟子是在说哪个,只见他已经架好了机甲弩,调成连弩模式,一时间密集的箭雨嗖嗖的飞来目标正是军娘,眼看着就要躲闪不及。
唰——!
透亮的剑从天而落正好插在归翎脚边,剑气森然,纯阳气宗镇山河招出。箭矢和剑气碰撞后纷纷掉落,在军娘脚边围了个半圆。
“你回来干什么!”
“师父说不能丢下朋友!”说话的竟然是刚跑开的道姑,她又跑回来了,立着剑的样子异常坚定。
唐家弟子把手里的弩弓对准道姑就是一射,后者躲闪不及瘫倒在地。
归翎的叫声堵在胸口到底还是没有喊出来,她看到躺着的人胸前尚有起伏,似是晕了过去。
另一方面,恶人藏剑确实不是在夸海口,他以一拖三,十五十六只能勉强抵挡,更不用说内息滞涩的唐猊蜇,他只能边躲边丢出几发暗器。
只见藏剑一招平湖断月刺向十六,少年急忙矮身一躲。藏剑冲过了头,遂一招醉月打晕了原本在十六身后,正握笔运功的十五。紧接着,只见金色的身影腾空后翻,转瞬间就又站在十六面前了。
十六自然也不是白白挨打的份,他一侧一跃的同时,芙蓉并蒂招出,这一次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恶人藏剑身上,藏剑被定住,又是保持着举剑要砍的姿势。而紧接着下一招,万花少年提笛运力,笛尖自左向右猛地划出一趟浓墨,直打在藏剑身上。
十六边笑的得意边继续运功,准备再截对方一处经脉,然后再给上致命一击。
没料到被定住的藏剑周身橙光一闪,啸日一招疏通了身上所有被截的经脉,他举着重剑,笑的比十六还灿烂。
归翎这方看起来还惨烈些,护着她的剑气,随着道姑插下的那把剑越来越透明而逐渐消散,可千机变却还在一刻不停的吐着密集的箭雨,已在那层剑气边缘堆起小山,前仆后继的只等着剑消失的那一刻。
军娘没有照夜白本就移动受制,身后还可能有对方事先埋下的机关,一时间进退维谷,站在剑气里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一个飞镖射向神情悠闲的唐家弟子。
是唐猊蜇!就在藏剑专心对付十五十六时,他终于找到了空子,先来帮军娘解围。
唐家弟子没料到这个伤员,会有这么一手,虽然躲得还算及时,脸上的面具还是被划到,裂了道缝掉下来一块。
唐猊蜇收手惊叫:“唐鸢?!”
对方不答只是抬弩就是一招暴雨梨花针,漫天飞针在阳光下闪着绿色如同烟火,漂亮却不祥。
唐猊蜇还在惊讶里没有缓过神,绿针已经要刺到他了。就在这危急时刻,归翎提枪冲去,红光一闪有盾撑开,护着的却是唐猊蜇而不是她。天策武学里的一招“渊”,献出自己为同袍撑出一片天地。
不过,一招下来实际刺到归翎的绿针也并没有几根,大多都刺在了盔甲和枪柄上。军娘不屑的蹭掉嘴角的血,立枪站定,霸气的看着对面,那个名叫唐鸢的人。
唐鸢只是笑笑,又不知掏出了个什么黑色的怪球,挥手就向二人抛来。
“这是雷震子!快躲!”唐猊蜇大声向归翎吼到。
军娘心神领会迅速的闪去一边,而行动不便的唐猊蜇却没能躲闪太远,雷震子触地炸开,唐猊蜇被震晕过去。
看到这情景的唐鸢,笑的更开心了,他对挣扎着爬起来的军娘说:“这下没人打扰喽!”
语毕只见道姑晃晃悠悠的从地上坐起,愣愣的看向唐鸢,条件反射般抬剑,可还没等她招出,唐鸢又是一个迷神钉打晕了她,道姑再次躺倒在地上。
“这下……”
唐鸢又是话还没完,只听一声巨响,十五十六被砸开老远。而身形不稳的十六连连后退中,一脚踩上了个什么。
噌!噌!噌!噌!
无论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唐猊蜇和道姑,还是几尺外的归翎和十五,竟然全被拉到了十六身边。看样子,是预先埋下的鲲鹏铁爪被十六的一踩催动了。
唐鸢一脸郁闷的看向恶人藏剑:“小叶子……”
可还是未等唐鸢说完,只见恶人藏剑轻轻跃起后跳下,随着他身形而落的还有几把硕大的金色剑影,一时间青年身边剑气逼人,他坏笑着翘起嘴角,横抬起重剑飞速的旋转起来,向还在想法儿挣开铁爪的几人碾去。
风来吴山!!!
唐鸢心下大叫不好,随即高高跃起。
一行人好不容易挣开铁爪,却看到金色的剑影旋风般绞着落叶碎片而来,躲不急了!
咚!
风停人倒,恶人藏剑竟被唐鸢从上而下一脚踹晕了。
……
什么情况?!
还没等有人发问,唐鸢倒是先开口了:“上面改了命令,要活的唐猊蜇,他这一绞你们可都成肉块了,还怎么交差。”
说完,唐鸢毫不在乎的蹲下,拍了拍恶人藏剑的脸:“小叶子?小叶叶?”
归翎握紧手中的枪,唐鸢头也不抬的说:“我要是你就不会乱动,这里埋着的机关可不止两个。”
听到这话,本来打算行动起来的另两人也暂时熄了念头,一行人默然盯着唐鸢目中无人的一举一动。
“唉!这家伙又叫不醒了!”唐鸢皱着眉,看似不快可听起来倒像是很高兴,“我一个人拖不动两个,唐猊蜇就先暂时寄方到你们这里啦!改日我再来单独拜访。”
说着他不知按了下腰间的什么,偕同藏剑,两人就这么一起凭空消失在众人面前。
紧靠在一起站着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搞不清这两个恶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说……我们要这样站多久……”十六率先发问。
“唐家堡的机关都是计时的,”归翎皱眉思考了下回答说,“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失效。”
“那一段时间是多久?”十六看向醒过来的唐猊蜇。
“我学的是惊羽诀,也不是特别了解天罗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