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让我们一起为新来的菜鸟大难不死干杯杯！」头发已经变成黑色的浮茹，单手高举两公升家庭号的可乐，踩在椅子上尖着嗓子高喊。
「干杯！」
围着圆桌排排坐的众人，人人手握两公升不同口味的气泡饮料，在浮茹的带领下，争先恐后地撞击我的家庭号橘子汽水，随后全像灌蟋蟀一样纷纷沉默豪饮着手中的气泡饮料。
我看傻了眼，直瞪着气泡不停涌升的橘子汽水发愣，这玩意儿我两只手抱都有些吃力了，这群家伙是怪物吗？
「苗苗，要全部喝完喔。」坐在我右手边的亭佳学姐提醒道，「在场喝最慢的是阿杰，妳是被祝福的人，如果喝输阿杰的话，要再罚三瓶喔。」
「三瓶？」我惊呼，「三瓶家庭号吗？」
「那是当然。」死不肯将银发变成正常颜色的浪仙推推椭圆形细框眼镜，金色眸子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我三秒前眼角余光才瞄到，这家伙一手一瓶玻璃瓶啤酒，一口气全往嘴里倒的啊，为什么现在桌上冒出六瓶空瓶子呢？
「菜鸟妹妹，还是未成年的妳，这么早就想尝尝大人们的滋味吗？」浪仙邪笑着，舌头还微微伸了出来，我吓得赶紧移开目光。
「菜鸟菜鸟，妳不要理浪仙仙啦！快快把汽水喝光光！」站在浪仙旁边椅子上的浮茹双手插腰，「阿杰杰一定很开心，这下公司里资历最菜的就不是他了呢。」
倪杰的脸都涨红了，眼镜也歪了，他眉头紧皱看起来有够痛苦，但还是鼓着腮帮子，努力喝着那罐可乐……
真是残忍，我光看就快吐了，阿杰这几个月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他每周被我们灌下的气泡饮料量，绝对够养活一整间饮料公司的员工。」短发大哥圭峰早解决掉饮料了，他不像浪仙那样，似乎对豪饮一点兴趣也没，倒是默默找来老板娘，热了一小瓶清酒，独自啜饮着。
「苗苗快喝吧。」祭泠勾了三个生啤酒杯子过来，好心地替我将橘子汽水分成三份，「今天是妳第一次参与公司聚餐，所以特别允许妳分三杯干掉，下次聚餐就要一次干尽囉！」
我看我以后不要来聚餐了……
「苗苗，妳再蘑菇下去，阿杰就要很难得地赢了啦！」亭佳学姐紧张地说，居然抓起其中一只满是橘色液体的杯子，就要往我口里灌……
「学姐！谢谢妳！我自己来！」我大叫，快速抢下酒杯，深吸一口气后，拚死地张大嘴巴咕噜咕噜喝着那堆一点都不健康的气泡饮料。
不过是喝饮料嘛！又不是喝酒！这几天下来，我死都死过了，地狱去都去过了，还有什么事我办不到？况且我唐芯苗虽然胆子小，东怕西怕的，但这世界上就唯独吃吃喝喝这两回事，我、完、全、不、放、在、眼、里！
「喔喔喔喔！菜鸟帅呆了！」
「喝吧！喝吧！喝吧！喝吧！喝吧！喝吧！」
「苗苗加油！」
「干了它！菜鸟！」
「菜鸟菜鸟好棒好棒！」
「苗苗！给我停下来！我这次一定要赢！」阿杰突然指着我的鼻子大吼，可乐都喷了出来，「根据我的推理，妳的胃绝对没经过训练，没办法承载那么多的液体……」
阿杰话还没说完，他的下巴就掉下来了，餐厅内一阵鼓舞，所有同事都站起来拍手欢呼。我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嗝，轻轻摇晃手中三枚空空如也的生啤酒杯。
我全身上下果然还是胃最有用。
「倪杰杰！你又输了！哈哈！」浮茹开心地在椅子上又跳又蹦，她转了个身，对厨房那头大喊，「老板娘！再来三瓶家庭号可乐乐！」
「浮茹老师，求求妳高抬贵手饶了……恶！」阿杰正想继续说下去，却忍不住弯下腰干呕了几声，我皱起眉头看着他。
「放心，他没事的，」坐到我右手边的祭泠微微笑，「每次聚餐都是这样的状况，死不了的。」
「再说阿杰就算死了，祭泠也能救活他呀。」亭佳学姐轻笑着说。
喂，妳不是我们招生组的组长吗？为什么一点都不体恤部下辛劳啊？
现在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我与这群「恶鬼补习班」的同事们，一块儿到立银大楼旁小巷子里的「一百元热炒店」聚餐。我本来很不想来的，毕竟几个小时前被韭菜先生那样恶整，全身上下都还有些痠痛，但亭佳学姐一直说这是例行公事……
「不来的话，要打扫所有的教室和连接走廊喔。」
比起在地狱里扫地拖地，我还宁可跟一群怪物出来吃饭！
说真的，在跟这群怪物同事走出电梯时，我还在替他们莫名其妙的发色感到害怕，没想到一踏进光头管理员（好像叫庆伯吧？）的视线范围，这些人的头发颜色不但全变成黑色，衣服也变得很正常。
好啦，除了那个叫浪仙的怪胎。话说浪仙老师，你是不觉得晚上八点多靠近火车站的热炒店里，坐了一个银色长发都要拖地模样的人，会吓到无辜的返家民众吗？
阿杰在干掉三瓶可乐后，终于跑去厕所吐了。此时饭菜也陆续送上桌，五更肠旺、清炒虾仁、凤梨虾球、客家小炒、炒面炒饭炒青菜、综合生鱼片、鲑鱼生鱼片……还有一堆我实在叫不出菜名的食物，洋洋洒洒二三十盘摆满了整个大圆桌。
「这么多……吃得完吗？」我不敢相信地问道。
「苗苗，妳真可爱。」亭佳学姐优雅地拆开免洗竹筷，「动作太慢小心饿到喔。」
「啊？」
老板娘端上最后一锅鲑鱼头味噌豆腐汤转身离去，下一秒，我只觉得四周呼呼刮起好几道怪风，眼前一堆长条形色块不停飞舞，不时挟带着咻咻或是嗖嗖的声音。当我回过神来，看清楚眼前画面时，桌上二三十盘比我的脸还大的盘子，已经全空了！
「啊……舒服多了……」从厕所出来的阿杰稀松平常地坐回位置上，然后捧着白饭扒了起来。
「学……学姐……」我握着筷子的手在颤抖，只见身旁的学姐已经放下筷子，拿出自家面纸轻轻擦拭嘴巴。
「嗯？苗苗？妳不吃吗？」亭佳学姐很满足地看看我，再看看我干干净净的碗。
学姐，这群怪物这样玩，我怎么吃啊？再说……妳真的是人类吗？
「老板娘！再拿酒来啦！」
浪仙一只脚跨在隔壁圭峰的椅背上，摇着酒瓶活像发酒疯的老头。
「还有啊，所有库存的烤羊小排、铁板牛柳全上了啊！欸，是我一个人要的喔！妳全部装成一盘拿来给我，用锅子或水桶装也可以！」
用水桶装？大爷你不怕店家拿剩菜剩饭呼咙你吗？
「浪仙仙！不公平啦！我也要吃铁板牛柳！」
浮茹的小脸上还沾了饭粒（她是那种菜一定要配着饭吃的人），嘴里含着鱼尾巴含糊不清地喊。
「老板娘！我要三杯小卷卷！生章鱼切片！还有再来十条石斑鱼鱼跟十条黄鱼鱼！」
「妳吃那么多鱼干嘛？妳是猫啊？」
「那你干嘛吃那么多肉肉？是你把肉肉都点光的耶！刚才开动时抢光肉肉的也是你啊！」
「是妳一口气把整条鱼塞进嘴巴害大家都没得吃的耶！不然我为什么要那么可怜委曲求全地吃肉？这里明明是热炒海产店！」
「哼，根据我的推理，浪仙老师是教职员里胃口最好的一位，原因无他，从他那瘦削的外表来看就知道了，通常越瘦的人越会吃，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故得证。
「至于浮茹老师，别看她瘦瘦小小的，她绝对位居补习班大胃王排行榜第二名，但是因为人矮手短，远方很多菜都被手长脚长的浪仙老师抢食光。所以综上所述，教职员中吃饭最懂得节制的、最了解饮食均衡并且认真实践，绝对是我们的圭峰老师！」
阿杰夸张地右手一指，被堆栈如山的炒青菜遮住脸的圭峰稍稍倾了身。
「唔？又吵起来啦……」圭峰看着一高一矮的一男一女在位置上大呼小叫，幽幽地喝了口清酒叹道，随手再挟了把空心菜往嘴里放。
我说……阿杰你还是继续在厕所里吐好了，一出来就开始睁眼说瞎话……
我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粉红色免洗碗，悲伤地吐了口气，想说终于能脱离晚餐总是便当的宿命了说……
「苗苗，不要垂头丧气的嘛。」亭佳学姐拍拍我的背。
妳都已经吃饱了怎么能理解我的感受？我好歹也是班上票选第一的大胃王啊！只是挟菜速度慢了点。
「这只是开胃菜喔。」祭泠总算说话了，我这时才注意到他没有加入抢食的战局。他的胃口好像不太好，面前只摆了一盘综合生鱼片，而他仅仅配着白萝卜丝，什么酱料都不加地缓慢吃着。
「开胃菜？」
刚刚那三十盘是开胃菜？那主菜是什么啊？告诉我啊！
「员工聚餐一向都是这样的喔，这是我们公司的传统，苗苗要记着喔。之后妳也有机会主办餐会。」
亭佳学姐好心地解释道，「首先，聚餐都要有一个很正面、很快乐的聚餐原因，必须以这个原因订为聚餐的主题。像今天这顿，主办者浮茹老师就命名为『庆祝新来的菜鸟大难不死长命百岁延年益寿万岁万岁万万岁欢迎餐会』。」
这是哪门子的名字啊？
「然后要决定餐厅，立银大楼附近的餐厅很多很多，开销是由总务部处理，主办者只要把餐会办得很盛大很快乐就好。浮茹老师很爱吃海鲜，所以选择这家百元热炒店。如果轮到浪仙老师举办，可能就会去烧烤店跟居酒屋了。」
「如果是圭峰举办我们难不成吃素？」我小声地抱怨着。
「对呀，就是吃素，圭峰老师是素食主义者。」亭佳学姐温柔地说，「也因为这样，大家都不会去得罪圭峰老师喔！」
是啊是啊，一个爱吃肉一个爱吃海鲜……
「主办者点完菜后，要到座位上带领气氛，也就是餐前敬酒，」祭泠接着说，「每人面前都要摆一罐家庭号，也就是两公升的气泡饮料，或是超出两公升容量的酒类，然后大家一口气干掉它，喝最慢的那位要罚六公升。餐前敬酒完后，通常开胃菜就会上桌了。」
亭佳学姐拍拍我的头说：「开胃菜的重头戏是『抢食』，苗苗一开始一定很不习惯，而且都会抢不到食物，没关系，以后妳一定能够练就一身好本领！」
我要这身好本领干嘛啊？
祭泠慢条斯理地吃完那盘生鱼片，合掌低声唸了些什么后，继续说道：「这一套餐会传统规矩是艳主任订的，据说『开胃抢食』的传统，是为了纪念每年阴历七月十五日，中元普渡恶鬼们抢食物的习俗，这样食物看起来才好吃。」
所以我现在是在练习死掉后怎么参加普渡才有东西吃吗？
「接着是自由乱点时间，想吃什么就自己点，等到艳主任出现后，没吃完的食物都要自己付钱。」亭佳学姐边说边找来老板娘，点了两人份的虾仁蛋炒饭。
「等一下艳主任会出现囉？」我问道，远方厨房的上菜口可以看见大厨正大火翻炒着什么。
「对呀，她都会在电视节目告一段落时出现，这个时候全餐厅最贵的菜要端出来，然后每个人都得喝掉一小杯的高粱酒，不管成年了没。」亭佳学姐看到我吃惊的模样，吃吃笑了起来，「苗苗，这样一点点不会醉的。」
「可是我未成年啊！」我无奈地说，很快地，两人份炒饭送了上来，亭佳学姐好心地替我盛了一碗，「为什么这种大节目，那对双胞胎还有九皇没出现？」
「是『九皇大人』，」亭佳学姐嘟起嘴，「苗苗，妳这一点真的要好好注意，妳就是这么瞧不起九皇大人，才会被他那样对待，妳知道吗？」
「九皇一向不喜欢热闹的场合，他很害羞怕生。」祭泠补充道，话说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害羞怕生啦，「至于骨摧和骨偎那对姐弟，他们的体质不能随便在人间界走动，所以几乎不离开公司半步的。」
「喔……原来如此……」我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我记得祭泠说过，除了学姐、阿杰以外的员工，都是一种称为「鬼体」的物种，那既然所有人都能在人间界行动，还快要吃垮了这家热炒店，那么那对双胞胎是不是也属于「鬼体」呢？
「Ladiesandgentlemen！」
一个低沉的女人声音在我耳朵旁爆炸开来，那感觉活像是被数百台环绕音响给包围一样！
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浮茹与浪仙早已结束争吵，把嘴巴张得老大快速吞光眼前的食物；而本来在跟圭峰乱聊天的阿杰也抬头挺胸坐好，亭佳学姐则手脚快速地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保鲜盒，把桌上那半盘炒饭打包好藏起来。
所有动作都在三秒内完成，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套装外套，大方露出****的红发马尾女人，脚踏着红色的滑板，如瓶盖迸发般闯进百元热炒店！
等等……滑板？现在是改演《名侦探Ｘ南》吗？
「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事实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那个老大不小还在玩儿童滑板的嚣张女人就是艳，补习班的班主任，整个公司层级最高的一位。她紧急煞车单脚停住了滑板，然后将左手平举到胸口，右手食指与姆指在左手腕上做出按压的动作，口中还不停发出「滋」的声音。
「她今天嚷着要看完《名侦探Ｘ南》的电影版才来。」亭佳学姐在目瞪口呆的我耳边小声说道。
「艳艳！妳太慢了！太慢了啦！」
浮茹仍站在椅子上，好吧她如果坐下我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脸了。
「我们都吃饱饱了耶！」
「啧啧啧，离妳定义的饱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喔，亲爱的……妳的眼神说出了一切！」
艳的食指在她亮丽的脸庞摆了摆，接着她像拍古装武侠片一样，轻功水上飘踏上某张椅子的椅背，又在墙上蹬了一下，最后安稳坐在我对面空荡许久的主位。
「各位，我说过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即使是死了也会回来。我要亭佳告诉你们，无论如何一定要等我，没错吧？」
「哪一次不是在等妳……」阿杰咕哝一声，自从艳踩着滑板戏剧性地进场后，他就没摆出好脸色来。
「倪杰──你刚刚说什么呀？」艳妖媚地笑着，擦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摆动。
阿杰吞了口口水，默默地低下头。
「主任，您最好别再背诵刚才那部电影的台词了，」亭佳学姐好心提醒道，「不然阿杰可能会忍受不住要犯下杀人罪喔！」
为什么受不了啊？阿杰他不是推理狂吗？《名侦探Ｘ南》正好适合他呀……
难道说……
「阿杰他是个从推理漫画迷进化推理小说迷的菜鸟推理狂。」祭泠突然蹦出话来。
话说大哥你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啊？
「菜鸟推理狂都会有轻度到重度不等的『推理漫画鄙视症候群』。」
最好有这种症候群啦！
「那是新价值观与旧价值观在自我内心冲突，所导致的一种不正常心理状态。」圭峰就这么默默地与祭泠搭上话了。
什么东西啊？现在整个话题是要被带往怎样不正常的世界啊？
「哼，犯罪手法终究是人类想出来的谜题，只要我绞尽脑汁，还是可以找出一个逻辑性的答案。」
这个电视儿童丝毫听不进劝告。
「不用等毛头小子犯罪了，宝贝，」一直沉默不语的浪仙紧盯着艳的胸前，他故作帅气地倾倒椅子，往艳身上靠去，一手还搭在她肩上，「妳看得出我现在有多想对妳犯罪吗？」
「浪仙，离我远一点。」就在那么一瞬间，美丽大姐头消失了，椅子上坐着变成同个调调的红发男子，「除非你转性对男人有兴趣。」
「恶！」浪仙的反应出乎我意料之大，重心不稳的椅子就这么往后倒，他重重地摔倒在地后，连滚带爬地往厕所奔去。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只要是犯罪，不管什么理由都无法使它合理化的。」艳轻吐一口气，又变回女人模样，接着她火红的眼睛转到我身上，「唐同学，恭喜妳加入我们公司。」
「嗯……」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说真的我还是很怕艳。
「能通过小九的考验，非常了不起。」艳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做了，「很勇敢，我们补习班正需要妳这种人材！」
我可不是不想叫，我是已经吓傻完全叫不出来啊！
「我要敬妳一杯，妳不用回我没关系。」艳说完，搓响手指，老板娘与老板立刻合力抬出一个只有在古装连续剧里才会看见的超级大酒瓮！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啊啊啊啊啊啊！
「先干为敬！」艳轻而易举地抬起酒瓮，咕噜咕噜地喝起来，其他员工开始放声鼓譟，连最平淡的祭泠也轻轻拍手。
老板娘和其他服务生趁这个时机冲上前来，手脚明快地将桌子清空，在艳放下酒瓮的同时，一堆看起来就是高级到不行的菜色已摆满了圆桌。
谁能告诉我中间那个活像从故宫博物院拿出的古董宝物皇帝收藏品的瓷器是怎么回事？还有那艘有我半个身体长的生鱼片船？
「苗苗，这才是主菜喔！」亭佳学姐此时小心地拿出炒饭，重新添满我的碗，「就不要客气了，大吃大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