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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风信子4

回到病房,她的眼睛发涩得难受,把头伸到加湿器前,任由细若淡烟的小水汽在脸上飘荡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湿润起来。

茜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掌心潮湿而冰冷。转头瞧瞧病床,奶奶僵硬的躺着,鼻孔上插着透明的呼吸管,氧气罩上是一片白色的雾气,胸前的起伏很微弱。

她伸出手,身体有些颤抖,指尖发白,将将摸到管子上,一股轻暖的哈气彷佛能透过罩子吹到她的皮肤上。

心跳仪的波纹缓慢平稳,她的手悬在鼻管上空,只要轻轻一拽,也许用不了多久,疼痛和折磨,就会远离她们吧?

奶奶的身子在梦中动了下,老年人缺钙骨质疏松,经常会不由自主的抽搐。这微弱的动静把茜瑶从遥远而黑暗的世界唤醒,她被这一闪而过的可怕想法吓到,手掌迅速的收回来,狠狠抽在自己脸上,清脆的响亮。

房间静谧,医疗仪器各司其职的工作,窗外的太阳被沙尘遮盖的只露一点点昏黄,灰白的天空低的仿佛要垂坠下来。

茜瑶看着心跳仪发起怔来,这个时候不需要说话,也没人听她说话,她和奶奶足足有两年无法顺畅的沟通,更何况此时此刻,不经过复健,奶奶是说不出话来的。

脑海中的橡皮擦抹去奶奶大部分记忆,奶奶于她是至亲,她于奶奶不过是陌生人。

医生说这个世界上患有老年痴呆症的人数约有1800万,他们的平均生存期只有五年半。

茜瑶有时候会想,这1800万人的家属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为了和死神争夺这已知的时间,殚思竭虑,不顾一切?

她突然有点发寒,收回黏在心跳仪上的眼神,刻意不去关注那条跳跃的曲线,走到床边将被角往里面塞了塞,又把日常用品整理了一番。

她这样对待王猛,仗得不过是他的喜欢,躲得也是他的喜欢。亲情也好,爱情也罢,感情的债,她欠了一份,再也没力气欠第二份。

她是个傻瓜,要的不过是背上一个遮风避雨的壳,却始终被人暴晒在太阳下,煎熬的过着生活,这份为难,她不想多一个人承担。最重要的是,她感激他,却不爱他。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以来便是天经地义,可感情的债却不是能数清楚的,一份感情能兑换成多少张人民币,谁也算不明白,所以,她更不愿去亏欠。

她欠了一个人的债,便要付出全部努力去偿还,她没有第二个自己,再去顾及王猛。人,终究是自私的动物,选择一个,就要放弃另一个,什么都想兼得,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份命。

蒋勇看了眼客厅端坐着的笑靥如花的杜依依,明白母亲为何频频来电催促他回家。

他心里冷笑了下,换好拖鞋走进去,红木地板衬得鞋面越发雪白,软软泡泡的看上去异常舒服。他脱掉外衣

挂在门厅的衣架上,米色的衬衣领角有淡淡的花纹,素净优雅。

母亲郝欣端着两碗银耳莲子羹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他进来,面上带着如和煦春风的笑容,“全科考完了?”

他点点头,顺手将汤碗接过来,其中一碗放在杜依依面前的茶几上,连带着向她颔首示意,另一碗自己端着,也不喝。

“保送名单已经下来了吧?蔡教授那里你爸早打过招呼,等研究生上完,依依刚好也毕业,多好。”母亲微笑着,言语里全然是计划好的人生。

多好?他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却没有出言反驳,嘴角上扬,倒露出笑容,“是的。”他随声附和着说。

母亲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多聊聊,我等下还有个应酬。你带依依到你的房间参观一下吧,我说让她当成自己家随便进去,她却说要等你回来,真是家教良好。”

“陈妈妈,你又笑话我。”杜依依走过来自然地挽着母亲的胳膊,像个女儿般撒娇。

蒋勇的眼睛看着那只搀扶的手,弓样的眉睫微拧起来。

“吴嫂今天休假,家里没人做饭,中午你带依依找间环境好的餐厅。”母亲捏着杜依依的手,满眼是不加掩饰的喜爱,“喜欢吃什么,依依你和小墨直说,阿姨今天就不陪你了。”

“好的,陈妈妈。”

蒋勇看见依依巧笑倩兮的靠在母亲身边,一脸绯红,他面上是不动声色的顺从,可心里的厌恶不由又增加了几分。

喜欢一个人也许不需要什么理由,可是讨厌一个人一定会有原因。只是这个原因,杜依依永远也猜想不到。

她从少年时便开始的别扭而执著的爱恋,像根种在心里的一株植物,牢固,坚韧,期待花开的瞬间,刹那的芳华。可惜,蒋勇从来不会心甘情愿的做那促使花开的催化剂。

母亲上楼换衣服,他不好甩手走人,蒋勇淡淡的说:“你先趁热把汤喝了。”

杜依依点点头,听话的坐下来,拿着精巧的汤匙,斯文的抿了一小口,“哇,陈妈妈的手艺真好,你真有口福!”她抬头,眼睛满是羡慕。

“你也喝吧,等下陈妈妈下来,看我们都喝光了,心里肯定很高兴。”

蒋勇拿起汤碗,“你先坐,我回房放个东西。”

推开自己卧室洗手间的门,他看了眼手中的羹汤,黄白色的银耳炖得有些火候,和浓稠的汤汁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十分香甜可口。

他掀开马桶的坐垫,没有丝毫的犹豫,直直倒了进去,按下抽水的钮,翻转的水花顷刻将之冲得不见踪影。

他向来都不喜欢甜食,这甜汤母亲煲了十年,手艺自然纯熟,却从来不是为他,母亲眼中的慈爱,看的也不是他,同样喜欢杜依依的更不是他。

将空空如也的汤碗带出来放在茶几上,果然母亲下楼看到的时候十分欢欣。

“依依,你以后要常来啊,阿姨先出去了。”

杜依依站起来笑着说:“陈妈妈慢走。”

蒋勇将沙发上的手包递过去:“妈,预报下午会有小雪,让司机开慢点。”

母亲挥挥手,“哐当”一声,门关上,客厅就剩他们两人,异常冷清。

“陈哥哥,我们去你房间看看吧!”杜依依走过来像挽母亲那样自然的挽着他的胳膊。

他不动声色的抽了出来,语气淡淡的说:“我给你整体介绍吧。”

一楼台阶的转角左手边走过去是间健身房,蒋勇的母亲平常喜欢在这里练瑜伽,右手边是功能厅,推开门走进去,杜依依翻看着CD架上满满的音乐碟片,大部分是古典交响乐,扭头问他:“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吗?”

“嗯。”蒋勇回答道。杜依依饶有兴趣的抽出张莫扎特的跑去放。

他俯身打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叠CD,最上面一张是纯黑色的封面,只印着寥寥几个灰色的英文字体,Nirvana,经过时光的研磨,显得有些肮脏。

翻开一角,黑色的圆珠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只有透过光线的折射,才能模糊的看到,手指摸过去有些凹凸不平。他想了想又放回去。

他喜欢的,从来都在不为人知的安静角落。

杜依依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拉着他去看别的房间。蒋勇住二楼,杜依依最感兴趣的,是他的世界。

蒋勇的房间简洁清爽,大部分日用品都被他搬去公寓,显然杜依依是不知道的。

“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吃饭吧,下午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处理。”蒋勇背靠着门,淡淡的说。

杜依依看看手表,果然已经十二点多,但好不容易有点独处的时间,十分不情愿。

“蒋勇,我喜欢你天下皆知!到底我哪里不好,你这样冷淡的对我。”她的声音有点点颤抖,他就在眼前,却像怎么样抓不住的风,说话永远是她问他答,挫败感十足。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他说。

喜欢他的感情他就要去回报吗?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每个人想要的,如果都是心想事成那么简单,那他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冷漠。

杜依依张开嘴,正待说些什么,被电话声打断,她心里有些难受,看着蒋勇手持电话礼貌的说了声“抱歉”,走到过道去接听,隐隐约约似乎是女孩子的声音。

喜欢这么多年,单恋也好,想放弃为什么这么难。她在写字台前的坐了下来,桌子上空空荡荡,像她的心情。

比起蛮横的索取,略带温柔的拥抱让她更难接受。

她不敢沉溺于短暂的温暖,

也对未来没有什么期望,

她的人生必然是充满忍耐的进程,

这是她多年来的切身体会。

蒋勇看着她,他清楚她的话不过是敷衍,这个女孩内心是强大的,

他拥有的不过是她的身体,

而她的灵魂高高在上,在谁也碰触不到的地方。

房间极为整洁,好像无人居住一般,宽阔的写字台上,只有笔筒和电脑,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杜依依坐在室内唯一的椅子上,头抵着书桌的边沿,内心很挫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是自己自讨没趣,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可她却无法停止。好像有两个自我在她体内搏斗,一个鼓励她“自己喜欢的一定要坚持”,另一个嘲笑她“干嘛和自己过不去,非要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然而,每次都是鼓励的声音占了上风,她总想着,他并没有喜欢的女孩,冷淡是天性使然,只要她坚持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的感情,况且,陈妈妈又那么喜欢自己。

长发顺着桌沿垂下,来之前她是刻意打扮了,卷发棒细心地烫出精致的小卷,脸上是不着痕迹却让人感觉清新自然的裸妆——她无疑是漂亮的,可是他眼里并没有任何褒奖,她能看得出来,这点自知让她更难受。

蒋勇在走廊接电话,那么近的距离,她却觉得两个人像隔着南北半球,她走不到他的心里。

她只放任自己于短短时间内有几丝怅然,很快又振作起来。她是无坚不摧的杜依依,想要什么一定能得到的杜依依。

她抬头准备站起来,却不想发丝不小心缠绕在抽屉的铜质拉环扣上,这一下拉扯的有点疼痛,也顺带着将抽屉微微拉开了一个缝隙。

她揉揉脑袋,揪掉铜扣上的断发,抽屉的滑轨显然很轻巧灵便,只轻微的动作就拉开了大半。

她有点好奇的朝内瞟了一眼,里面是些零碎的小物,最深处倒是有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非常漂亮。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过去,绒面的触感柔滑挺括,盒盖的中间层有个小巧的金色按钮,轻轻一按,弹簧的机括立刻将盒子打开。

杜依依知道随便翻看别人东西的行为很不礼貌,可是按耐不住的好奇心,像虫子的触角撩动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不由自主地探头看去,盒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张缩小的照片,泛黄的颜色显得年代久远,照片上两个男孩歪着脖子,一个六、七岁的样子,另一个则稍稍大点,也不过八、九岁,他们头靠在一起,十分亲密。

她正想拿出来,一只手从身后越过她的肩膀,“啪嗒”一声,盒子被狠狠合上,视线被阻隔在了外面,她扭头,看见蒋勇站在身后,表情阴鸷的可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乱翻你的东西……”她有点艾艾。

“我妈说的很对,你很有家教。”蒋勇双手抱胸,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我已经道歉了!”杜依依怎么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影射。

一张破烂照片,值得他这样大动肝火吗!她并不是善于控制脾气的人,又是被娇宠贯的,喜欢他,即使得不到想要的同等热切的回报,也不意味着她比他低一等。

“我送你去吃饭。”蒋勇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口气稍稍缓和下来。她,以后还有用途,现在还不到闹僵的时机。

情绪向来波动不大的自己,体内好像有个动画片里那种被封印的魔王,因为镇压的符咒快要失效,所以暴戾的一面凸现出来。最近频频失误,做出了计划之外的事情,这是不理智的,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一路上蒋勇都没有说话。杜依依坐在后排,透过后视镜看他的脸,心里有股气横冲直撞的,不吐不快。

“那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只不过看了下,你何必这样的生气?”

蒋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看上去倒有几分真实可信,却技巧逃避了杜依依的第一个问题。

他应该待她好点才是,他不是傻瓜,没人比他更清楚,杜依依所在家族隐藏的价值和势力,可是,横亘在心里的那条沟壑,却始终让他跨不出去。

厌恶的根源其实和她无关,而是多年前大家皆以为是玩笑话的一段对白。

“那个小女孩真可爱真漂亮,我好喜欢,妈妈。”

“那等你长大了,我给你讨依依当老婆好吗?”

母亲轻声慢语中饱含着深深的溺爱,他在身后看去,似乎都能感觉到温柔的如暖风般吹在身上的爱,可惜,那浓浓的感情,不是对他。

本是童言稚语的玩笑话,却被人生生记住十多年,他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凭什么,到现在,他还要活在那人的阴影中,一步步走别人规划好的人生,甚至要娶个别人幼时玩笑话的老婆!

他的叛逆期似乎比正常人来的要晚要迟,经历过漫长的等待,被嘎然而止的休止符中断了这个过程,换了乐章,又陡然出现。

说不清什么是导火索,可是积压许久的不甘,让他越来越制不住自己。自小,他便不是个好脾气的孩子,调皮顽劣,并不讨母亲喜欢。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努力,结果是什么,当他看到杜依依时,便清楚明白了。

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强迫自己接近另外一个人的标准,然而,母亲却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成他自己,透过他,看到的永远是另外一个她喜爱儿子的影子。

那张照片是他和哥哥最后的合影,他不愿别人碰触的,更像是看则强大,实则怯弱的内心。

活人无法和死人竞争,他宁愿当年,在那噩梦中死去的人是自己。

茜瑶按照电话里的嘱咐,在医院附近不远处的中餐厅门口等待。

天气阴冷,空中开始飘起细细碎碎的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尖,很快就融化成了水滴。

她搓搓手,拉起衣服的帽子,将头遮盖的很是严实。这两年,不论何时,出现在热闹的人群中,她总是情不自禁的缩起脑袋,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终于看到那辆熟悉的车从远处驶来。

他驾驶平稳,停车的动作娴熟,车轮摆的很正,往往注意细节的人通常都严于律己,他尤其是。

“我预定好了,20桌,你先进去,我去买个东西马上过来。”他对杜依依找了个借口。

在电话中,他让她在餐厅吃过午饭后等会儿。他是想应付过杜依依后,载她一同回去,却没想到她这样傻傻站在门外。

下雪天,哈出去的气像浓雾一般,如他这般耐寒都觉得有些瑟缩,她是存心和自己做对吗?

杜依依看到门口的女孩极眼熟,想起来是餐厅的那个颇能说到一处的收银员,笑着转过来说:“我碰到个认识的人,去说两句话。在门口等你一起进去吧。”

没等他反应过来,杜依依朝前走去,目标正是安乐。

“好巧,最近几天都没看见你,你不在学校工作了吗?”杜依依随口问道。

茜瑶早在看到车内走下熟悉的女孩时就有点微怔,不过很快在问话中反应过来,点点头,“家里出点事情,所以暂时没过去。”

“难怪。”杜依依有点惋惜,“你在等人吗?外面怪冷的,为什么不进去大厅等呢?”

茜瑶看了眼大步走近的蒋勇,不知道作何解答,连忙摆摆手说:“我没有等人。正准备走呢。”

察言观色是社会教给她的最基本的功课,她一下就联想到杜依依曾经对她说有个喜欢的男生,而蒋勇看起来,倒是极符合。她说谎越来越厉害,当着他的面,眼睛都没有眨。

看来要先回医院,等下再给他打电话了。她虽然猜不透他的心事,但这样做应该没有错。然而正待说再见,身边一个声音插进来。

“既然都认识,就一起吃个饭吧。”蒋勇开口。

杜依依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她单独和蒋勇相处的机会本来就少之又少。但仍然礼貌的问道:“你吃过饭了吗?”言下之意很明显,要的不过是个知趣离开的“吃过了,不麻烦了”。

可是她并没有注意蒋勇看着女孩的眼神,茜瑶被这两个人皆带着强势主观意愿的话弄得左右为难。

最终,她还是微笑着颔首道:“那就谢谢了。”毕竟,她和蒋勇,决定了从属关系,就如同老板和员工。

杜依依的脸垮了下,心里想着,这丫头还真是没有眼力劲儿啊,听不出客气的寒暄吗?太实在了。

这顿饭吃的很尴尬,只有蒋勇悠然自得,从她们片刻的交流中,很快便摸清楚两人相识的经过,除了觉得有点奇妙外,并无太多感觉。

这个世界是大的,大到一生可能和三千万人擦肩而过,但无疑世界也是小的,所以总有人频频交错。

吃饭后他借口下午有事情要办,不能陪杜依依去看电影,茜瑶看着他睁眼说瞎话,骗着喜欢他的女孩,脸上没有一丝的愧疚。不知为何蓦地想起了王猛,同样是欺骗,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果然,她不是好人,他也不是,所以才会在一起吗?说着骗人的谎言,她能看清楚自己,却看不懂他。

雪,纷纷扬扬的下了整个晚上,连绵不绝的白色帷幕,覆盖了漆黑的夜。

天气预报的不过是小雪,却并不准确。自下午开始,雪花便密集的织成一面白网,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夹着西北风,呼呼地打在窗户上,或者只是房间太过寂静,越发显得风声可怖。

午饭后,蒋勇只送她到公寓楼下,给了她一张电梯磁卡,一部手机。没有什么嘱咐,只说有事情要处理,会再打电话给她,便驾车离去。

茜瑶并没怎么在意,她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去过问他的行踪。只是郁闷没有事情,却像困兽一样驻守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房间的密码是手机的后六位,茜瑶留意过他的车牌号码,也是同样的数字,只是少了月份的补零,看起来都是他的生日,大张旗鼓的宣示天下,生怕别人记不住似地,居然能够安心的使用。

房间很温暖,她脱掉厚重的外套,摸摸浅蓝色的沙发,手感异常柔软。她安静的坐下来,并没有四处张望。

这三天对茜瑶而言,很累。

她经历过很多疲惫的时刻,每次都觉得熬不下去,每次又都挺了过来。她原以为蒋勇叫她过来,不过是为了索取,没想到他却把自己孤零零的丢在家里。

她不会以为他是好心的让她来休息的,但抑制不住的倦意涌上,没有别人存在的空间,没有心跳仪的波动,没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她渐渐闭上眼睛,歪歪的倚在沙发靠垫上,伴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没多久就进入黑甜梦乡。

蒋勇下午确实有事情,这点倒不是信口开河。

几天前和孟行打赌赢得彩头,还等着他去签订协议。八百多平米的整层写字楼,三年的租约,30%的让利最少也在六十万,他不是平白要占朋友的便宜,假以时日,这些他都会还回去。

他知道,即便没有这样的赌约,只要他开口,孟行也会竭尽全力帮他。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契机,无疑,他继承了父亲良好的商业头脑,眼光独到而精准,看中的项目估算下来,经营得当,日后的回报是不可限量的。

这年头连骗子都懂得讲排场的重要性,想要赢得信赖,外在是很关键的。

租赁写字楼只是开端,往后的路还漫长。如同下棋般,布局要高瞻远瞩,进退要游刃有余,但只要落子便要无悔。

签定租赁协议,付首期款,拿到平面布局图,他马不停蹄的忙碌完一切,夜已深。

“老大,我忍很久了,你总要和我解释下到底准备干什么吧?”CBD世纪星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孟行转着车钥匙,口气有些不满的看着蒋勇。

“明天我们找个地方聚聚,我再详细给你说。今天太晚了,我回去还有事情。”蒋勇心情不错,面带微笑。

“你那破公寓单身一个人,有毛事情啊,走,找个酒吧喝酒去!”孟行按下遥控,前灯闪烁了下,车锁“滴”的一声打开。

蒋勇皱皱眉:“听说你最近天天在夜场玩闹,再喝下去小心酒精中毒。”

孟行开车门的动作迟缓了下,扭头倒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吃喝玩乐然后等死,多潇洒,无数人求都求不得,不好吗?”

“小五,还不至于那么糟,相信我。”蒋勇并不擅长宽慰人,走上前拍拍孟行的肩膀。

孟行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习惯就好。”

习惯是可怕的,所有的生物都具备这样的特性。玻璃杯中的跳蚤盖上盖子,当它无数次的挣扎跳跃,都无法逃脱的时候,时日久了,即使阻隔的盖子拿掉,它也会视而不见的放弃挣扎。

孟行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悲哀的跳蚤。

蒋勇摇摇头,现在什么安慰和劝解都是虚的,等他有能力摆脱现状的时候,他也会拉着孟行,走出习惯的桎梏。

“真的不去喝一杯?”孟行勾勾食指,何以解忧,唯有美酒,一醉解千愁。

蒋勇拽住他那根不安分的指头,轻轻一掰,孟行立刻疼得嗷嗷叫,“老大,不带这么狠的,你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吗?”

“我家里有女人等着,你要喝酒就打车回,酒后驾驶关进去可别找我托关系,最近严打很厉害。”蒋勇顺手没收了他的车钥匙。

关小黑屋事小,出车祸事大。统共就这么几个屈指可数能让他挂心的人,不想以后清明到了还要费心准备香火。

孟行还不知道蒋勇和茜瑶短短时间内发生的纠葛,全当他推委开玩笑,“切”了一声,挥挥手道别。

雪在路灯下肆无忌惮的飘舞,落在地上照出来橙黄色,但远光灯打过去,又恢复了洁白。

蒋勇按下车窗,寒风灌进来,空气倒是分外清新。单手握住方向盘,左手摊开伸到车窗外,握住几片雪花,在掌心化成了水,冰凉。

越是纯洁的越留不住,他心里不知为何起了这样莫名的念头。

关上车窗,打开雨刷,寂寞的路上一盏盏路灯飞快的后退,劈开黑暗的道路,似乎永远开不到尽头。

茜瑶向来睡眠很轻,听到开门的“喀哒”声,立刻从梦中惊醒。

房间一片黑暗,只有墙角的感应灯发着微弱的蓝光,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深夜。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忙乱中撞到茶几的边角,一阵钝痛。

蒋勇打开灯,看到她弯腰按着腿,头发凌乱,衣角打着卷,显然刚从睡梦中醒来,样子十分狼狈。

灯光大作,刺的茜瑶眼睛不适的闭起来,再睁开,看见面前出现的男人,熟悉又陌生,遥远又接近。她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

“为什么不去床上睡?”蒋勇走过去,脱掉外衣自然的搭在沙发上,接近她的身边,带来一股凉气。

“习惯了,沙发上睡也挺好。”她找不到别的说法,随口搪塞。虽然都是他的世界,但床远比沙发来的更亲密,她在那里和他发生关系,不想勾起不堪的回忆。

“习惯?”蒋勇挑挑眉,这个词反复出现在耳边,怎么听着都让他恼火。

让她过来就是为了舒缓疲劳,好好休息的。照顾病人是最耗费体力和心力的,窝在陪护的小床上看来她还真是习惯了!

“过来。”

茜瑶直起腰,他们的距离本来就不远,两三步之遥,她走近,仍然留了二十公分的距离,这是无意识的推拒。然而蒋勇并不管这些,伸手一拉将她抱在怀中。

“这个以后也要习惯。习惯就好。”他在她耳边轻轻的说,身体还停留着户外的凉意,话语却带着呼吸的暖风,吹在耳畔,有点点痒,也有点点潮。

他的头抵在她的肩上,有点沉重,他的双手在她腰际打了个结,紧紧将她圈起。她很想闪身避开,可是他们的关系并不允许她做出任何抵抗的事情。

“别动,让我抱会儿。”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疲惫。

他素来不喜欢皮肤接触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个冬天太过寒冷的原因,最近居然觉得偶尔拥抱,感觉还不错。

他是个有洁癖的男人,和人接触的时候总是刻意保持距离,难得有人让他原意主动接近,她却显然并不乐意。她在他怀中停止不动,身体有些僵硬。

“我很让你害怕吗?”蒋勇放开手,定定的瞧着她。

她愣了下,摇摇头。“只是不习惯和人这样接近。”

比起蛮横的索取,略带温柔的拥抱让她更难接受。她不敢沉溺于短暂的温暖,也对未来没有什么期望,她的人生必然是充满忍耐的进程,这是她多年来的切身体会。

蒋勇坐下来,解开衬衣顶端的扣子,“习惯和不习惯怎么都这么让人讨厌。”他随口嘟囔了一句,她没听清。

“什么?”

“我渴了,帮我倒杯水吧。”蒋勇并不愿重复,话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清楚。

茶水在印花的玻璃杯中氤氲的冒着热气,接过来有点烫手。茜瑶倒不觉得,她的神经末梢早已经锻炼的很彪悍,在开水中夹豆子,想起来场景有些可笑,可是现实的痛楚远非常人能够体会。

“坐吧。我们好好谈谈。”蒋勇指指沙发。

叙旧?似乎有点晚了。茜瑶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他们曾有很多机会,却每次场合都不对。结果到现在,两人有了最亲密又最特殊的关系后,再来提起往事,又有什么必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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