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赵奎打趴下的是宋青莯,或者官府的衙差,他大概就像一滩烂泥,躺在地上不动了。可飞染不过是个小姑娘,赵奎从心底鄙夷女性,却又长时间生活在大嫂的权威下,他的心理早就扭曲了。
他拼着吃奶的劲撑起身子,扑过去就想抱住飞染的小腿。可惜,他还没触及她的裙摆,只觉衣领卡住了脖子,紧接着一阵头晕眼花,整个人摔在了鸡棚前的茅草垛子上。
“你为什么害死师傅?”飞染揪着他的衣领质问,她没有哭,硬生生把眼泪逼回眼眶。
“是……她们……求我……”
“啪!”飞染挥手一个耳光打在他的右脸,“是你害死师傅!”
“女人……都是……是……贱货……”
飞染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在他的左脸,大声喝问:“为什么害死师傅!”
赵奎被飞染两个耳刮子打得眼冒金星,脸肿得像猪头。他仿佛又看到大嫂鄙夷地看他,指着他的鼻子数落他。
“该,该,该死,你们……都……该死!”他双目血红,咬着牙欲掐住飞染的脖子。
飞染满心悲怆与愤怒,反应自然比平时慢了不少,但她自幼习武,赵奎才举起双手,她已经本能地踮起脚尖,轻盈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攻击。
赵奎犹不罢休,咧嘴冲着飞染大笑,露出沾染着鲜血的大黄牙。
飞染想也没想,右膝微曲向上轻跃,衣袂飘飘在空中旋转半个圈,左脚“嘭”一声踹在赵奎的侧腰。赵奎立时飞了出去,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
宋青莯看着飞染一气呵成的动作,差点替她鼓掌。赵奎虽然矮小,但至少有一百二十多斤,飞染能把他踹出去,可见那一脚的力量有多强,可她的动作又是那么优美飘逸,仿佛舞蹈一般。
宋青莯摸摸鼻子,一时间心情复杂。
宋家是世族,向来重文轻武,但他的外祖父出身军旅,他的母亲精于骑射,他和两位兄长皆从小习武,最后只有他坚持下来了。
他的母亲经常感慨,唯独他继承了白家的血统,有那么点武学天分。事实上,他勤学不缀只有一个原因,他许诺保护飞染,武功自然得比她强。
眼下看来,她在力量上或许不及他,但在招式上,世上恐怕再没有人能像她这般,打人也能如此轻盈灵动。
宋青莯站在院子内冷眼旁观,任由飞染对着赵奎发泄情绪。即便他心知肚明,息嗔师太不是赵奎害死的,但他强奸多名老妪也是事实,所以赵奎当一回人肉沙包一点都不冤枉,他也心安理得。
突然间,他看到飞染的手中多了一把精巧的匕首,他赶忙上前。就在闪着寒光的匕首抵住赵奎脖颈的那一瞬间,他抓住了飞染的手腕。
“如果你真的想杀了他,我替你动手。”宋青莯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飞染只是一味盯着赵奎。她已经相信,就是这个人害死她的师傅,她唯一的亲人。“你放手!”她试图挣脱,但他的手掌纹丝不动。她抬头瞪他,“放开我!”她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宋青莯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背,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反手握住匕首,抵住赵奎的脖颈。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只要你点头,我马上杀了他。”
这一刻,赵奎终于知道,什么是恐惧。飞染看他的眼神只有纯然的愤怒,眼前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冷血无情。或许对他而言,杀死他犹如踩死一只蚂蚁,甚至于他连蝼蚁都不如,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他。
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压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赵奎呆呆地看着宋青莯的侧脸,只见他专注地凝视飞染。
“要我杀了他吗?”宋青莯问得极为轻柔。他不希望飞染的双手沾染鲜血,但她若是点头,他会毫不犹豫杀了赵奎。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下,整个小院陷入朦胧的昏暗。飞染与宋青莯就那样注视着彼此的眼睛,隐约可以听到院门外的喧嚣。
“哇!”飞染突然大哭了起来,像不谙世事的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哭泣,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下。
宋青莯轻叹一口气,收起匕首,一掌打晕了赵奎,耐心地等待。直至天完全黑了,飞染才抽抽噎噎止了眼泪。
“走吧,该回去办你师傅的身后事了。”宋青莯率先站起身。
“他为什么要害人?他也是穷人,大家不是应该守望相助吗?”飞染声音沙哑,但哭过一场之后,她已经不那么难受了,胸口的那团怒火也渐渐消散了。
宋青莯喟然叹息:“做坏事是不分穷人还是富人的。富人或许会用银子掩盖自己的罪行,而穷人,有的时候他们更残忍。”
“师傅压根不认识他,其他妇人也没有害过他……”
“对有些人来说,从来就没有为什么,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宋青莯转身注视飞染,“你口口声声替师傅报仇,但你没有杀了他。”
“我……”飞染语塞。
“世上的事,很多都不需要理由,也压根没有理由。又或者,冥冥之中是有缘由的,是我们无法理解罢了。”宋青莯转身朝院门走去。
飞染默默跟上他的脚步。自师傅死后,她一直心心念念手刃仇人,她明明有机会杀了赵奎,事到临头却放弃了。师傅在天之灵会不会怪她?
“你师傅是出家人,当然不会怪你。”
“你——”飞染错愕,“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宋青莯轻笑,低声说:“你若是真想杀了他,在他突袭我的时候,立时就能令他毙命,别忘了,你一掌就能打死一只驴子。”
飞染默默低下头。或许她憎恨凶手的同时,也怨自己的师傅选择了自杀,又或者,纯粹是她太胆小,不敢杀人。
“啊!”飞染轻呼一声。宋青莯突然停下脚步,她的额头撞在了他的后背。
宋青莯转身,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说道:“对了,刚才我都吓傻了,若不是你救了我,我压根不知道怎么办,你的武功果然很好。”
“其实也没有。”飞染看一眼紧闭的院门,门外至少有二十个衙差。
“你武功这么好,不如随我去京城当捕快,专门抓坏人?”除了让飞染把赵奎胖揍一顿出气,诱拐她也是宋青莯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