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丞相爱女失踪一事,你听说过不曾?”顾子书正了正神色道。
“我知道。”顾妖孽不咸不淡地回道。
顾子书突然转了话题,不动声色道:“小小尘今年该九岁了吧?”
是啊,一眨眼七年过去了,她快长大了。顾妖孽挑眉,眼角勾出几分邪魅,“你想说什么?”
“小陌啊,她若真是那个孩子。”顾子书顿了顿,“这许多年的骨肉分离的报复已是够了,舅舅劝你快适可而止了吧。小小尘她是无辜的。”
顾妖孽看着对方着急的神色,不语。
他忽地轻笑。“舅舅多虑了,我怎会伤害她?”又蓦然肃色。“我就算伤尽全天下也不会伤害她。”那会比伤害自己更痛。
“你喜欢她?”顾子书心神一震,转而皱了眉。“可她是你...”
“你让她爱上你,等她知道了真相只会更恨你。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那个人再怎么样,也是你的生身父亲。”
“住口!我是恨那个人,但这不妨碍我爱她。”他是有一瞬这样想过,可是当他第一眼看到她,那么软软小小的一团,清澈灵动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不沾染世俗的尘埃,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永远不会知道。”顾妖孽轻轻道。是的,她永远不会知道。“也请舅舅你守口如瓶,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半真半假似开玩笑。
爱...竟已到这般地步了么,若非深入骨髓,小陌那样的人怎会失常,又用最无奈的方式去困住一个人,而那名为爱的牢笼谁说不是困住了他自己?
顾子书并无惊讶之色,淡淡地陈述事实。“所以你不让她出去,不让她明白世俗礼教,更不让她见到她的父母。”
“我知道了。”顾子书笑了笑,看上去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他对这个外甥还是关心的。相爱的两个人纠缠是幸福,如果一厢情愿,那便是互相折磨了。因为即使你困住她,她也不是你的。
“小陌,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没有爱上你,你当如何...”顾子书拍拍他的肩,没再说话。毕竟感动不是感情,这世间,太多求而不得,他只是比较幸运的一个人罢了。
他能爱上一个人,作为舅舅替他感到高兴,可是这个人偏偏不是合适的人,甚至是不容于世的,不该产生的感情,他也不知是喜是忧了。
他看出了只有小小尘能让他快乐,作舅舅的只能希望陌儿是幸运的,至于世俗流言,有没有孩子,他会在乎吗?全身心投入在外人看来无稽之谈的爱恋里,假如没有这个女孩,他不知道是要毁灭了这江湖,还是要毁灭了自己。
“我不后悔。”顾妖孽低低道,短短一句,似有万般思绪在里头。对于小尘儿,他绝不会放手...
彼此对视一眼,其中意思已明了。那是男人间的默契。
对于感情,骨子里他们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他比他更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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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终于甩掉那爱哭鬼,小雨正陪着他玩呢。小孩子乍看可爱,但真的难搞啊,一下子要这,一下子要那,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她开始觉得小时候陌爹爹带着她真是不容易,太有耐心了。
顾香尘看着那青竹上绕三匝的红缎带,不由扬起一抹笑容,照亮了稚嫩的脸庞。
“月哥哥你要是在呢,就在这竹子上绑一条红缎带,我看见了就知道你在,就会来找你了。”女孩嗓音甜甜道。
“一圈呢代表想念,两圈呢代表很想念,三圈就代表非常非常想念。”女孩撅着小嘴道。
“那不是至少要一圈才能绑起来?”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想念我哦。”
寒月院,她悄悄进去了。看到那个狗洞,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噗嗤一声笑了。
屋子一如简洁大方的风格,朴素但干净,迈上几格台阶,门并未关上。
还没进门,便听她喊,“月锅锅,月锅锅。”
闻声,破天荒的,冰山月的嘴角清浅地勾了勾,似春寒料峭中的一丝暖意,将手上淡蓝色布料的物什收进衣襟。
顾香尘小鸟似的冲过去,一下抱住了分离不久却好像许久未见的心上人...的腿,抱大腿什么的姿势,绝不是她想要的!而月看她跑得有些激动,心下惊了一惊,自己的脚步有几分他不知道的急切。
面上冷冷清清,可心上是暖的,月伸出手,也发现了身高问题,改为摸了摸她的头。
她拉住了他空着的手,冲他露出了一个缺门牙的笑。
月看了微皱了皱眉,担忧道:“你的牙...”
“还费涨粗来哒,月锅锅。”许是觉得有些囧,顾香尘低下了头,可是,可是她真的很想他嘛,想马上见到他。
月放了心,不由得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嘴角微扬,墨色的眸子瞟向别处。
咦,她好像隐约听到了月哥哥的笑声,抬头他还是板着一张冰山脸,很镇定。也许是错觉?
她拉月哥哥坐下了,挨着坐在他的旁边。顾香尘讲了她此行的一些有趣经历。
忽然又问,“月哥哥没来到这之前,是住在那儿的吗?”她记得月哥哥好像知道那个奇怪的地方。
月点点头,“从你这般大,我就在那儿。”直到三年前,他成为了逍遥宫的四大护法之一。
他八九岁便自愿进了黑风堡,抛弃家传剑法,重新练起一种更为霸道的剑术,接受特殊的训练。在他之前死过几个人,但他成功了,只是这代价便是成为老堡主继承人的一颗棋子,为黑风堡为主上所用,终身不得脱离。
“素月锅锅滴父母液债那吗?”顾香尘歪头问。她很喜欢月哥哥却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姓名也...她觉得陌爹爹也有许多事未告诉她,那个奇怪的地方...
或者说她也是个奇怪的人,异世的灵魂,这些是她无法说给别人听的。她在这个世界是一片空白,她没有朋友,没有对亲人的感情,没有立身安命的地方,只有陌爹爹这个依靠以及建立在这之上的关系,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片空白,除了书上空洞的文字,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就是抽象的。
“他们死了。”月淡淡吐出几个字,神色并无多大变化,却起了一层寒意,直透到心里去。
清澈水眸瞠大,她自觉说错了话,抱住他的手臂糯糯道:“月锅锅,对不起。”
周身气压低了,感觉到好不容易化掉的冰又复有凝结的趋势,顾香尘也顾不了许多。她顺势直起身,小手撑在某男腿上,亲上了他霜月似的脸。心下思量,亲亲最管用了,好像能带给人快乐的能量?哥哥说亲近之人都会如此,陌爹爹似乎也很喜欢呢。
温温软软道:“尘儿作你的家人啊。”说完,觉得哪里不对。
月那张清冷白皙的俊脸,悄悄红了红,他僵直了身体,愣怔得忘记了要作何反应。
又回暖了,温度在悄悄升高。小尘儿笑眯眯地抱住月哥哥,蹭了蹭。大手轻轻托住她,承担了些重量。
假如时光一直停留在这一刻,也好。
月哥哥送她出来后,路上经过繁花院,她就碰上了花花师傅。
“小徒儿,才二十日不见就忘了师傅?”花花似笑非笑,精明的凤眸似看穿了某些事。“你几时和月护法这么好了?”
“绝对没忘,师傅。”水灵大眼轱辘地转了一圈,她道,“我们一直很好啊。”
“是吗?”花轻飘飘道。一直很好,很好很好。
顾香尘点点头。不会被花花看出什么来了吧,她知道师傅私底下和陌爹爹还是有些关系,会不会去告诉爹爹呢?
他背过身去,牵动松绿色的衣角。俊颜上一丝不豫划过,隐入虚无。
顾绮陌既困她于一方天地,又不愿她影响身体,似作补偿似的,纵容她在这一方天地里闹腾,对于她的人际往来也多加包容。呵,他过于自信,终究出了问题。
早就知道,她注定不是他的,她是顾绮陌的,是未来的主子。笑着看她在他怀中撒娇,心中不明的感觉越来越不可忽视,表面上仍旧若无其事。
他,也喜欢上她了吧!
花向来发现她与别人有些不同。如今,她和别人在一起了。有人做到了他不敢做的事,这痛与别时不同,是嫉妒,蓦地啃噬他的心。
再纵容总有个限度,有人碰触了那条底线,他倒要看看他那个护法还能做多久?花坏心地想,不纯洁不善良的凤眼微眯。
“花花,花花?”顾香尘呼唤了几声。
“徒儿,为师检查一下你的课业有没有退步。”面上早已带笑,只觉察不出丝毫喜悦。说着,拉着她去了药房。
季夏六月,风光不与四时同,满池荷花亭亭净植,淡淡的粉好像少女羞涩的脸蛋,大而圆的荷叶如碧色的裙裾,随风摇曳。荡一叶小舟采莲,甚好。
几包哭笑不得散打发掉了雪雪,她师傅竟大发慈悲没给她说出去,于是...
“木头,有人来了就喊我。”她笑嘻嘻地对木头说道。对方只是淡漠地点头。
“小雨。”又对小雨挤了一个眼神道,“我走了。”小雨绞绞手帕,轻嗔道:“小姐~”脸上悄然浮起红晕。
小舟旁立了一个男子。一身玄黑,肤色很白,神色冷清,只是在看见女孩的一刹那,柔和许多。
高大挺拔,坚韧果敢,宽肩长腿,挺直的腰背。她的心上人,光立在那里,便显男儿气概,与周围浪漫的景色,满池的芙蕖荷叶,似不相容。
没有白衣当风,诗情画意,没有温润如玉,谈笑自若。没有酒,没有琴,没有缓带轻裘,却融成她眼中的风景,红花绿草莲叶接天都是背景。只有他。
她不由笑了,那笑渐渐扩大,温暖明媚,在阳光下格外炫目,走到近前,又透着点点羞怯。
月扶她上了小船。兰桨拂波,莲舟轻动,荡啊荡,摇啊摇,似要飘到梦里去。
“月哥哥,去那边。”她娇憨道。
月自发接过她手中的船桨,看着她采下了一大朵半开的莲,开心地给他看。他点点头,神情越发柔和,好像素昔冰冷的人全不是他一样。
盛夏炎热,日头很大,荷叶堆里倒荫蔽,至少比外面好一些。顾香尘头顶一朵比她脑袋大了好多的荷叶,一派小女孩的可爱天真。
她笑嘻嘻地扑过去,小舟轻轻摇晃,月不动如山。
月因要划桨,那朵荷叶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头上。遮挡住漏进来的烈日。
月有些无奈,便要拿下来,再给她带回去。她及时挡住,摘了一朵小一些的盖在头上,咯咯笑个不止。
又摘了些荷花,已经满满一篮,足够了。这些她要拿回去烹茶,对了,还有制作香料。
小手抢过来,和月哥哥一起摇桨。船不大,两人挨在一起,有时顾香尘还要唱反调,一个往前一个要往后,玩得不亦乐乎。
“累吗?”月轻问道。她摇摇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人却有些恹恹地靠在他怀里,看着他关心自己的样子,“有一点。”
本来月一直很僵硬,毕竟他极少与人接触,也没有人敢靠近这样手起剑落直取要害的大冰块,更别说能走进他心里。但这样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甚至有些高兴,他也不知道高兴些什么。
“月哥哥,过两年我们告诉爹爹吧。”顾香尘想了想道。
月怔了一瞬,面色如常。“你还未成年。”
很多时候他都不确定,她真的喜欢他,童言无忌,他却越陷越深。他告诉自己她还小,不谙世事,不能当真,她对他的喜欢不是男女之情,可他自己,也像孩子般,不管不顾错下去,他虽之前从未喜欢过一个人,也不是很懂男女****,但他知道,他对她,是男子对心爱的女子才会有的冲动。
她却道:“月哥哥,你多大了?”她想起她从未问过。
“二十有三。”他低沉好听的声音道,他不懂情趣,从来有问必答,只除了那一件事。
“呐,月哥哥,你都一把年纪了,是该见父母了。”她笑,其实是她在迁就他。
这一年顾香尘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