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扑德金夫人前日来莫斯科,他学生纪务立,外交人民委员会的职员,介绍我去见。夫人老态龙钟,听见远东的新闻记者都来吊克氏,非常之感动,表示许多欢忭的意思,——我并且送他一袋白面。纪务立当时问夫人什么时候回德美脱洛夫村,他说明天就走,可是这一次身体不大舒服,恐怕不能步行到车站,况且还有许多东西,因叫纪务立一早去送他。夫人回答时还笑着说:“今天最高经济苏维埃会长一定要派自己的汽车来,我不肯要他们布尔塞维克的汽车,——汽车夫却说,这不是他们布党的,这是我个人敬仰克氏,所以自愿来的。我回他说,他亦辛苦,感谢不胜。他才走了。”见了克氏夫人出来,纪务立对我说,这是真正的俄国贵族,王爵夫人而有这种克己复礼的精神。可是克氏的本性却非俄国的不务实际的智识阶级,他的主义亦不是俄国式的无政府主义。所以他的死后,墓前吊词中,竟有无政府党讥诮克氏太迷信科学了。
我回忆,我们到莫斯科开始工作时,第一事就是克洛扑德金逝世。二月二日我们迁居于外交委员会公寓后,每天报载克氏的温度,派专车送医生到克氏那里去。等到九日已经听说克洛扑德金去世了。十二日我们到灵前参观,十三日一早去送殡,宗武忙忙的收拾照像器具,我们同着去。远远的就看见人山人海,各种旗帜招展着。沿路有人发一张《克氏日报》,上面还载着许多吊文传志,并且还有克氏死后无政府团体通告全欧全俄全世界的无线电稿,列宁批准暂释在狱无政府党参预殡礼的命令。当日送殡的除种种色色无政府团体外,还有学生会,工人水手等联合会,艺术学会等;社会革命党,社会民主党少数派都有旗帜。最后是俄罗斯共产党,共产国际,还有赤军拿着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的赤色国旗。无政府主义者手持旗帜,写着无政府主义的口号,其余各团体也都张着“克氏不朽”的旗。人山人海拥拥挤挤之中,我远望着克氏的灵榇抬出来,面色还蔼然含笑似的,——宗武正拿着照相机呢,——猛听得震天动地的高呼“万岁”声。一时人丛中更挤得厉害,乱杂之中我只听得四方八面嘈杂的谈话和巡官的号令:“请诸位保持秩序,不要往上挤,……”“克氏科学上的功绩,道德的廉洁,真可不朽,虽然他不是……”“无政府主义大家殡礼,为什么要军队警察来参预?不用他们……”“唉,挤死了!”“哼……无政府主义,本来就是无秩序……”我好容易挣扎着走出人丛,站在一旁,远远的见克氏的灵榇拥着黑压压一片人影,无数旗帜慢慢的往南去了。
林德(Lind)女士,克氏的亲戚,曾经和我谈及克氏临死时的逸话。克氏病重的时候,温度非常之高,乱梦热呓,每每不能安寝,生平非常之喜欢音乐,所以每每对林德女士说:“唉!
我又看见许多埃及中国字的花花绿绿影子,似乎只想着书,要去看这些不懂得的字!请你弹琴解闷罢,省得我又乱梦颠倒。
……”林德女士有一次拿一叫人钟到克氏床前去,克氏笑着说:
“我是无政府主义者,向来不发命令,用不着叫人钟,呵呵呵!……俄国无政府主义从八十世纪末年就和自由主义同时发生,至十九世纪七十年时代托尔斯泰的无政府主义即极盛。然而无政府主义的俄国性,东方文化性,在俄国社会思想朴实的农民之中比较的发展,俄国式的智识阶级尤其欢喜空谈的无政府主义。至于巴枯宁,克洛扑德金的科学的无政府主义,反而不为俄人所喜,而且比较的带有现代的国际的性质。克氏殡礼后一日,我曾遇一无政府主义者黑诃(Heiho),他说现时克氏既死,俄国的无政府主义还有三派呢。
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