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冰天雪窖中埋没了不少俄国青年热烈的“地底下的”亡命客,从笃思托叶夫斯基(Dostoevsky)以来到革命怒苗的爆发,五六十年,不知有了祖孙父子兄弟几代的志士呢!有一俄国共产党告诉我,他前天得见一很老很老的革命家——“西伯利亚的亲戚”。
这革命家就是芭烈澳斯基。他革命事业开始得很早,才学过人,政见虽和民粹派相近,而向来是无党的,政治运动中往往站在社会革命党和社会民治党之间。经济财政办实事的才干非常之敏捷周到详细,俄皇政府时屡次受通缉,亡命在国外。欧战时,俄政府从1912年之后反动潮流已息,又值战事,社会问题急迫,不得不俯就维新派稍稍采用革命党中的人才。芭氏返国当军事工务委员会会长。克伦次基政府时曾续为工商总长,十月革命后因阶级斗争的剧烈,卷入狱中。他怠工抵制受革命法庭判决下狱一载半。芭氏详悉欧洲商埠情形,对于俄国的工业——尤其于“采取工业”素有研究,全国实业经济状况了若指掌。所以他在狱中的时候,最高国民经济苏维埃屡次有人乘着汽车到狱中访问请教。监狱中他住的一间房和办公处差不离,地图簿籍满屋都是。当初共产党公布土地国有法,小农慌着出卖田地,农政弄得一时纷乱不已。苏维埃大会时特派代表去问芭氏,芭氏画定“田地仍按公社习惯法一概禁止买卖”,草了一稿,共产党才据此公布。——这是俄国农业经济客观的特点,没有办法!有两次俄劳农政府请他出狱,然必以为国任事做条件,——要委他作交通人民委员长。他不肯答应,说:“附条件的释放我不干。”后来又坐了一年半监狱才出来。现在在彼得城大学当教授。新经济政策实行,他来莫斯科,或者要接办协作社的事情呢。本来俄共产党对于俄技师的利用——智识阶级的才智,亦用集合的办法。芭氏向来是技师联合的首领。全国无论什么地方要用技师,都由那一联合会接洽,——人才的分配,报酬的多寡都由他们自己决定。此来芭氏已经大可有所供献于国家了。
小小的一间客厅,只有一盏桌灯光线暗暗的,映着窗帘旁的花影在壁上横斜飞舞。几个俄国女郎和东方少年坐着谈心呢。
这是莫斯科托尔斯泰家的客室。苏菲亚和我说:
——今天有一很重要的布尔塞维克到我们这里来呢,——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秘书长。
深夜一两句钟,街上人声稍寂,日长天“逛”的俄国士女大半归去了。听得门响,进来了一伟大的黑影。他脱了大氅,露出俄国式的朴素的服装。深沉和静的面貌——纯粹俄国态度。彼此相见,他很奇诧,“中国的新闻记者也到我们这里来了!”谈吐非常之风雅有礼貌,托尔斯泰母女都陪着他问长问短,他还殷勤细问:日常生活不缺乏否?教育委员会的托氏图书手稿整理委员会——苏菲亚母亲是会员,——口粮薪水还能做物质生活的保证不能?他又谈着革命前的回忆,兴致深浓。人也确谨慎老练。
——我们充军到西伯利亚去的时候正有意思,现在想起来都另有一种感慨呢。就在这样一辆车里,监差的和流犯同起居,也辨不出来,谁是犯人谁是公差。相待不能苛酷,他们明白。——这才真是所谓“俄罗斯的心灵”。英德监狱公差手中去试一试看!“公事公办”,那才残忍呢!一九一四年反对战争,流到西伯利亚的同伴更不少——杜洛次基也在内,——我们之中大概都是屡次三番发配的。可是那次我们同伴多聚在一起,居然,还在充发地集会结社演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