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中精确地知道敌人的部署和其他情况,往往是在战争结束之后,而不是在战争之前或战役的进行过程中。战役之前,高明的指挥员尽管采用了一切能够实行的侦察手段,包括全线侦察性的攻击作战,即通常所说的“火力侦察”,也仍然不能从根本上弄清敌火的一切细枝末节。
这对于我们的彭大将军来说,也不能例外。
攻取兰州是一场硬仗。这是因为马步芳父子,并不是白痴、草包和傻瓜蛋,而是我们狡猾、顽固和奸诈的强硬对手。
在当时,马家父子关于守卫兰州的兵力部署和决战方案是绝对保密的,就连在战役过程中始终驻守在黄河北岸白塔山的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头头脑脑,也不得而知。战后,原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副参谋长彭铭鼎就曾说,马步芳父子不信任长官公署的人,战役情况对这些人是严格保密的,坐守在长官公署指挥部的人们,就连后来兰州南山阵地失守,“马家军”连夜溃退的重大情况,也一无所知。
由此可见,彭德怀当时要弄清兰州敌人的情况,就更加不易了。
因此,在解放大军兵临兰州城下,从东、南、西三面包围了古城兰州之后,彭德怀于1949年8月21日,对兰州进行了一次全线侦察性的大攻击。这次攻击的目的,在于暴露敌人的火力配备、工事设旌和兵力部署,以便进一步弄清虚实,调整、补充和完善自己的攻击方案。
当然,这次攻击付出了血的代价。不过,没有流血和牺牲,兰州的解放也就无从谈起了。
第一野战军参加攻城的部队从21日的受挫中,都受到了很大的教育。在彭德怀下令全线停止攻击之后,各部队都开展了深入、细致、扎实的军事和政治的准备工作。与此同时,彭德怀为了尽快对兰州发起总攻,对整个攻兰部署也作了一些调整:主要是调总预备队第二兵团的第三军加强攻击兰州西关守敌的力量。因为,兰州西关北面的黄河大铁桥,是敌人北逃的咽喉,切断铁桥,就能一举将“青马”的主力聚歼于兰州城内。
24日晚,黄新廷和朱明指挥的第三军,奉命趁夜深人静,迅速集结到狗娃山北面的周家山、韩家湾和土门墩一线,准备总攻发起后,突然迂回黄河铁桥,截断“青马”的退逃之路……
当会议快要结束时,随着门外的一声响亮的“报告”,风风火火地走进一位第一野战军司令部的机要参谋。他给彭德怀司令员送来一份电报。彭德怀打开一看,是毛主席发来的电报指示,就迅速地看了一遍。毛泽东主席在电报中不仅同意第一野战军于8月25日发起总攻兰州的作战计划,还在电报中指示彭德怀要“集中兵力,充分准备,继续进攻……”
战争中,最高统帅和统帅部对战役指挥员的信任、尊重和支持,常常是战役指挥员智慧和力量的源泉,也是战役指挥员发挥主观能动性,夺取战争胜利的重要前提和保证。
这一点,我们的毛主席比蒋介石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
彭德怀看了毛泽东主席的电报,内心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立即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兴奋语调,向大家大声宣布说:
“同志们!毛主席、党中央已经正式批准我们于明日对兰州发起总攻的作战计划了。毛泽东同志在电报中还对我们的战役行动作了一些重要指示,我们一定要在这次战役行动中认真地贯彻执行。我们要让党中央放心,我们一定要打好解放兰州这一仗,尽快地解决西北问题,以实际行动迎接全国的解放,为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作出我们应有的贡献。”
接着,彭德怀用一种深沉而激动的语调,向大家宣读了毛主席电报指示的全文。之后,彭德怀宣布:会议到此结束,要求大家回去以后,立即向部队传达毛泽东主席的指示精神,立即进入临战状态,再次检查一下各部队的准备情况和战术思想,坚决贯彻落实毛主席的指示精神,坚决打好解放兰州这一仗。
于是,毛泽东主席的指示和25日总攻兰州的作战计划,通过各种渠道,运用各种方法,迅速地传达到各部队,各部队立即开始了战前的紧张准备……
在马继援的指挥所里,半面墙壁上,挂满了军事地图。
当彭德怀指挥的十几万大军兵临兰州城下时,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也加紧了兰州会战的部署。马步芳离开兰州后,马继援在黄河铁桥北面的白塔山上设了个指挥所,由他亲自坐镇指挥。在附近的庙滩子还设了一个指挥所,是西北长官公署的,由副长官刘任坐镇。但是,马继援对刘任一伙人并不信任,有关“保卫”兰州的军事部署和战斗情况,长官公署这个幕僚机构根本弄不清楚,尽管两个指挥所间的距离还不到2里路。
8月22日夜,马继援的指挥所里,沉寂清冷,阴森可怕。
马继援正在看地图,他被地图上的那些杂乱的箭头、符号搞得头晕脑胀。
马继援看了一阵地图后,觉得一时还理不出个头绪来,就披着上衣,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踱了一阵后,忽然停下步来。他站在地图面前,锥子似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地图,看了很久很久……
自从解放军兰州前线各部队,全线停止对兰州的攻击后,马继援也真的摸不清“共军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些什么药?”然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马继援,却依然做着他一厢情愿、异想天开的美梦。
马继援看了一阵地图后,情不自禁地喊道:
“不!彭德怀要是想在兰州城下签订投降的条约,我可绝不能答应!……”
他要在兰州城下把彭德怀的主力消灭,要活捉彭德怀。他像是一个灌足了酒的醉汉,完全失去了理智,瞪着牛一样的血红眼睛,在阴暗的灯光下做着他一厢情愿的美梦。
马继援挥动着他的两个拳头,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喊道:
“兰州会战,是我马继援创造中国战史上奇迹的大好时机!兰州,是我飞黄腾达的开始……”
此刻,在马继援的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十分滑稽可笑的奇怪想法:在兰州会战结束后,我该怎样处置那些共军的俘虏呢?忽然,马继援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地自语道:
“不行,对付彭德怀还得用点韬晦之策……”
马继援信步走出他的指挥所,眺望着他在南山一线的阵地。
兰州城里,零星、灰暗的灯火,像是点点鬼火,寒星一般在夜空里闪烁。
南面的山岭,灰蒙蒙的,仿佛一道天然屏障,护卫着兰州,山谷是漆黑的,幽深的。
时有炮弹的爆炸声从远方传来。
断断续续的零星枪声,不绝于耳。
马继援站了一会儿,回到屋里按了一下装在他转椅扶手上的呼唤装置。
很快,他的副官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马继援坐在椅子上,看都没看一眼,冷冷地命令道:
“把各师师长叫来,立即叫到这里来!”
时间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第一○○师师长谭成祥,第一九○师师长马振武,第二四八师师长韩有禄,第二八七师师长马璋,第三五七师师长杨修戎等人先后鱼贯而来。
第一二九军军长马步銮,是马继援亲自打电话请来的。
马继援见人都到齐了,生硬地笑了笑,让大家都坐下。他把自己的坐椅往后推了推,离开桌子稍远一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翘起二郎腿,摆出一付骄横刚愎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挨个儿把大家瞅了一遍,说:
“各位弟兄,我深夜把诸位从阵地上召来,是有几句紧要的话要说。”
谭成祥、马振武、韩有禄是马继援第八十二军的,也都是他的心腹爱将。马继援放个屁,这些人都会像屎壳螂一样兴奋起来。他们都认真地望着马继援的脸,自以为打了个大胜仗,一个个趾高气扬、得意忘形地坐在那里,准备接受主子的嘉奖和赏赐。
马璋和杨修戎是马步銮的部下,在他们的身上,除了往日养成的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气外,此刻还多少流露出一种对马继援爱将的嫉妒和忌恨。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马步銮的两旁,面孔冷冰冰的,活像正月里老百姓家里贴的护门神。
马继援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门,说:
“这几天的仗,诸位打得很漂亮!我守南山一线阵地的第一○○师,第一九○师,第二四八师和青海保安第一团,打得英勇顽强,激战竟日,寸土不失,大获全胜。共军彭德怀部死伤惨重,不战自退,全线溃乱。我对南山诸阵地上国军的全体将士,深表慰问,并通令嘉奖,每个士兵发白洋3元,每个军官发白洋5元,以示犒赏!”
谭成祥、马振武、韩有禄几个喜形于色,互相交头接耳,弹冠相庆,而马步銮的脸上,却阴云遍布,冷若冰霜。
马璋和杨修戎气得脸色发青,鼻孔里只是往外喷凉气,一副酸溜溜的神态。
马继援锥子似的目光,很快从马步銮、马璋和杨修戎的脸上扫了一遍,声调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大声说:
“大战当前,必须严明军纪,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奖惩分明,士气高昂,方可大败彭德怀于兰州城下。从明日起,凡在阵地上的官兵,每冲锋一次者奖白洋3块,杀敌有功者奖白洋5块,贪生怕死者,临战退缩者,格杀勿论,就地处决,决不姑息!在这里,今晚我再次向诸位申明战场纪律,不论官兵,一视同仁,秉公执法,不徇私情!”
马继援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走到椅子背后,双手扶住椅子的靠背,满脸杀气,咬牙切齿地说:
“此次兰州会战,只准胜,不准败!我全军将士要奋勇杀敌,不怕流血,不怕牺牲,誓与兰州共存亡!要告诉部队,战场上要多捉俘虏,能活捉彭德怀者,我重奖黄金100两!”
讲到这里,马继援又回到桌子前,手掌发疯似的拍着桌子,吼叫道:
“兰州会战,国军必胜!共军必败!诸位都要用心作战,待打完这一仗后,我们再论功行赏!”
谭成祥等人一齐站起身来,扯开嗓门回答说:
“我等誓死效忠党国!誓死为马长官效劳!”
8月23日清晨,马继援突然收到一份马鸿逵催要征兵经费的电报。
马继援心里明白,这是马鸿逵在紧急关头耍的花招,就铁青着脸骂道:
“这个不识相的老东西!共军兵临兰州城下,他还在讨价还价。”
马继援转眼一想,觉得这钱好像还得给一点。要是不给,马鸿逵是决不会出兵的。想到这里,马继援长叹一声,决定先拨给马鸿逵一部分。于是,他拨通了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收支处副处长孟企三的电话……
孟企三在电话里听马继援说,马鸿逵硬要在西(吉)、海(原)、固(原)三县再征15万名壮丁,要他多给马鸿逵征集费3000白洋。孟企三心里觉得蹊跷,以前国民党是从不在这三县征集壮丁的,马鸿逵为什么要在这里征集呢?孟企三这么一想,决定先应承下来,打算拖一段时间,看看时局的发展再说。然而,不等孟企三把经费拨下去,西(吉)、海(原)、固(原)已为解放军所解放,这三县人民从根本上避免了这场灾难。
很快,马继援就派人把马鸿逵从银川发来的那份电报,送给了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参谋长刘任。同时,打电话告诉刘任,说国军在南山打了大胜仗,要大力宣传,并组织一次犒赏劳军活动。
刘任收到马继援转来的那份马鸿逵的电报后,看了几眼,就立即亲手交给了孟企三,并交代说:
“此乃大事,千万不可延误!”
孟企三接过电报一看,原来是马鸿逵逼着要钱的,并以此为理由,借口不肯发兵支援兰州会战。
电报说:
我部已在吴忠堡集结,因无鞋袜,不能行动,请拨鞋袜费白洋10万元。
孟企三看完电报后,淡淡地对刘任说:
“这是军队的被服问题,表面上看是要钱,实际上与财务处无关。”
刘任听了神情沮丧地说:
“孟处长,能不能想想办法,通融一下,多少给拨一点。马长官(马步芳)令马骥今日飞往银川催他出兵,现在马骥还等着带上经费去作见面礼呢!”
孟企三听了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摇了摇头,表示实在无能为力。
刘任伸手将电报要回,没有说话,但神色十分难看,气咻咻地走了。
孟企三从屋子里出来后,看见马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正准备驱车要到机场去。
刘任回到指挥所,当即以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兰州白塔山指挥所的名义,打电话给南山守敌,说:
“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不失,兰州有望;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不保,兰州危矣。要坚决扼守,守住了,全体官兵每人晋升两级,放假3天,自由活动。”
紧接着,刘任又搜罗了一批白洋和妓女,组织了一个“劳军团”,上了“马家军”扼守的南山阵地……
8月24日,马步芳对马鸿逵和胡宗南迟迟按兵不动极为不满,就给广州的国民党逃亡政府发了一份十万火急的电报。
电报称:
窜洮河西岸临夏附近共军之第一军、第二军,刻正向永靖、循化进犯,情况万急!如陕署、宁夏友军同国府空军再不迅速行动协歼,深恐兰州、西宁均将震动。千钧一发,迫不及待!务请火速分催,不再迟延。
这一天,马步芳密令西宁机场的两架飞机,从即日起加足油料,随时待飞。他为自己和儿子安排好了逃往重庆的一切准备。同时,又从西宁给马继援发了一份绝密电报:
如马鸿逵、胡宗南及空军再不来援,即保存实力,撤守青海。切切!
这一天下午,刘任又将孟企三找来,神情苦闷地说:
“你看,由伏龙坪向前线增援的是1个骑兵团,这样再守3天也没问题,眼下就是士气太低,需要鼓励一下。有10万白洋或1000两黄金就行了。”
盂企三摊开双手,面有难色地回答说:
“财务处只有160多两黄金,放在中央银行。现在银行已经名存实亡,头头脑脑都溜之大吉了,你说怎么办?”
刘任听了生气地说:
“谁叫他们跑的?”
孟企三苦笑了一下,回答说:
“中央银行的总管张光亚说,是你准他们先走的。”
刘任听了二话没说,拿起电话,同时要出武威县长和永登县长,命令他们立即派人去寻找张光亚,并将其押解回兰州。
8月25日拂晓前,也就是第一野战军对兰州守敌发起总攻的前1个多小时,张光亚怀着一副提心吊胆的心情连夜回到了兰州。
他一回到兰州,就先到庙滩子找到孟企三,用打探的口气说:
“刘任副长官叫我回来干啥?”
孟企三看了一下窗外,神秘地小声对他说:
“他叫你,叫我,还不是为了要钱!昨天我对刘副长官说,财务处在你处只有黄金160多两,他叫你,可能是对证一下吧!”
张光亚问:
“关于那5万两黄金作战预备经费的问题,刘副长官是怎么说的?”
孟企三心神不定地说:
“我没有跟他提过那件事。作战预备基金是中央绝密拨出来的,至今外界还不可能知道有这笔经费。”
两人统一了口径后,张光亚心里就有了底,这才放下心来去见刘任。
刘任见了张光亚后,已感到要钱无望,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下,再没说话。
盂企三和张光亚二人,将国民党中央银行拨给西北战场的一笔巨额作战预备基金,就这样私自给隐藏下来了。
时隔30多年后,孟企三在谈到他当年干这件冒着杀头危险的事情时,才将他的动机写在了纸上。其中有这样几句话:
……此时我脑子里便盘算着如何消弱马家军的战斗力量,以便缩短战斗时间避免双方牺牲,好为自己赎罪。
刘任见要不到钱,便撇下张光亚不去理睬,慌忙跑到九间楼第八十二军的作战指挥所,向马继援报告了情况。
恰在这时,第一野战军对兰州发起了总攻。犹如沉雷滚动在云际的隆隆炮声,震得山摇地动。冲天而起的炮火,在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豆家山、古城岭、十里山一线翻滚着,燃烧着,映红了天空,照亮了兰州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