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贵听了,迅速地看了一下手表。他发现,从发起攻击的命令下达开始到现在,还不到10分钟时间,就高兴得脱口而出:
“好家伙,真是一群下山的猛虎!”
这时,人民解放军的炮火已开始延伸射击,各部队的突击队迅速向敌人的主阵地扑去,枪炮声和喊杀声响彻山谷,战斗打得异常的激烈。
不久,前面的喊杀声渐渐地减弱了,枪炮声也随之稀疏下来。
陈宜贵正在为此纳闷,只见副师长孙树锋气喘嘘嘘地向他跑来,脸色显得十分的阴沉。从孙树锋的表情里,他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就急切地问:
“前面是怎么回事?”
孙树锋声音沙哑地回答说:
“右翼哈拉山敌主峰阵地的火力很强,五七一团的连续攻击受挫,部队伤亡很大,情绪也受到一些影响。”
这一情况使陈宜贵焦急不安,连忙问:
“主攻分队的情况如何?”
孙树锋说:
“二营伤亡严重,被敌人火力压在主阵地前抬不起头来,已经没有多少攻击力量了。”
陈宜贵听了果断地决定:
“马上派第二梯队上去支援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哈拉山拿下来!”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孙树锋对政委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感到兴奋,高兴得回过头去,对作战科长齐正钧大声说:
“命令五七一团三营和五七三团三营,立即投入战斗,配合一营的哈拉山的攻击。”
这时,有位参谋从指挥所跑出来,叫陈宜贵回去接电话。
陈宜贵拿起听筒,耳机里响起了曾思玉军长的声音:
“陈宜贵,怎么,你们那里撞墙了?”
“是呀!敌人的火力很猛……不过,我们已经把二梯队拿上去了。”
“对!你们很果断嘛。就是要尽快把右翼的山头拿下来,以便侧击任山河的敌人,配合你们左翼的第一九二师的正面攻击。为了尽快解决战斗,你们都要到前面去直接指挥,亲自掌握战斗的进展情况……”
“是!请军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陈宜贵把曾思玉军长的指示,简要地和孙树锋讲了一下,交换了意见,就分别带了几个参谋和通信班,向前沿跑去了。
一路上敌人从罗家山打来的炮弹,不时地在他们的前后左右爆炸。这些爆炸所溅起的泥土,像雨点似的洒落了他们一身。陈宜贵这位久经战场的红军老战士,对这些根本没有当回事。他走得很快,连年轻的参谋和通信班战士,也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沿途,陈宜贵不断地遇到一些从罗家山方向抬下来的伤员。有一位伤员,是个机枪手,被敌人的炮弹炸断了胳膊,他躺在担架上不住地苦苦哀求道:
“陈政委,我求求你们,不要把我抬下去吧!我还有一条胳膊,我还能甩手榴弹,还能打敌人……”
陈宜贵听了非常感动,正想给这位伤员安慰几句,又有一副担架从他的身旁匆匆而过。陈宜贵看见这位同志已经奄奄一息,半个身子被炮弹炸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担架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着,心头升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情感。看面孔有些熟,但就是一时记不起来。见担架后面跟随着一位小战士,就急忙问道:
“他是谁?”
“我们连的指导员杨凤良,”小战士眼泪汪汪地回答说。
躺在担架上的人仿佛是听出了陈宜贵的声音,便慢慢地睁开眼睛,用很低弱的声音说:
“陈政……委,我……我没……没完成任务。……部队伤亡……大。我,我要检讨,要……”
陈宜贵听了,心里一阵难过和激动,眼泪也夺眶而出。他忍着感情,安慰了杨凤良几句,嘱咐担架队的老乡说:
“你们告诉救护所,叫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救活他!”
第五七二团指挥所,设在一个小山包上。这里,离敌人的前沿阵地不过500多米,用肉眼把敌人阵地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在指挥所里,第五七二团团长张怀瑞正用洪钟一般的嗓门,对着电话筒大声嚷道:
“什么?你再讲一遍。……什么?怎么攻不动了?我限你半个小时,要是再拿不下来,我就把你这个主攻营撤下来……”
张怀瑞正讲着,一抬头,见师政委陈宜贵他们来了,就很不好意思地对着话筒又吼了一句:
“告诉你,半个小时!”
然后,他仍把话筒紧紧地握在手里,向陈政委简要汇报了当面的敌情后,接着就很有信心地说:
“陈政委,你放心!三营营长刘东起是个不打胜仗不罢休的硬汉子。罗家山他们一定能拿下来。我刚才用的是激将法……”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果然,不出5分钟,前面的枪炮声又激烈起来,显然是三营已再次向敌人发起了攻击。
陈宜贵从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敌人的火力确实很猛。看来,敌人是把许多挺重机枪集中起来,组成了一道扇面形的火力网。我突击部队的英雄们,正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前仆后继地向敌阵地冲击。
前沿报告说,第八连伤亡严重,经过3次连续冲锋,全连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建制班,5挺轻机枪打坏了4挺,六○炮弹早已打光。指导员将剩下来的30多人组织起来,准备向敌人发起第4次冲锋……
陈宜贵听了前沿的这一报告,对身边的一位参谋说:
“命令炮兵对八连进行火力支援,想办法掩护他们。”他锵镪有力地讲着,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望远镜,十分仔细地观察着前沿部队的运动情况。
他清楚地看见,有一个人带领30多名战士从左侧交通壕迅速向敌人的主峰阵地接近。恰在这时,山下的迫击炮也及时地将炸药包打到了敌人的阵地上,掀起一股冲天的烟柱。那个人乘机指挥战士像离弦的利箭一样跳出交通壕,冲向了敌人的防守工事……
一场生与死,正义与邪恶,血与火在山梁上激烈地搏斗着。
随着后续部队,陈宜贵他们也迅速地向前冲去。
陈宜贵看见山坡上坐着一群光着头,浑身泥土,已经放下武器的“马家军”士兵。师政治部的一个干事,正在给他们宣讲人民解放军的俘虏政策,几个卫生员也在为负伤的俘虏包扎伤口。
陈宜贵他们看了一眼,就向罗家山主峰登去。
从这里举目眺望,可以清楚地看到“马家军”的整个防御工事体系的全貌:
罗家山和它对面的鹦鹉嘴互成犄角,控制着经任山河通向固原的公路。敌人在罗家山上构筑了一道道马蹄形的堑壕,交通沟环山绕梁,每个山头都构成支撑点,各点能相互实施火力支援,形成了密集的交叉火力……
“为了给革命打开一条通向胜利的道路,我们的战士付出了多少生命和鲜血的代价啊!”陈宜贵看了这一切后,不无感慨地自言自语道。
下午5时,第五七二团攻占罗家山后,又协助五七一团消灭了哈拉山的守敌。
此时,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六十四军的其他部队也先后攻占了鹦鹉嘴和任山河,正越过残垣断壁和堑壕,踏着敌人的尸体,向敌纵深不断扩大战果。
鏖战到下午5时30分,敌纵深30里,宽10余里的野战防御体系全部被人民解放军摧毁,“宁马”在遭受沉重打击后,开始全线溃退。这一仗,人民解放军第六十四军共歼灭“宁马”主力5000余人,并直逼固原城下。
“宁马”主力狼狈不堪地全线向宁夏腹地溃退,背包、马匹、伤兵、帐篷、鞍具、汽车、军用物资等,遗弃得遍地都是……
在任山河战斗进行的同时,三关口的战斗也在激烈地进行着。
三关口,位于六盘山的东侧,是西去兰州,北至银川的咽喉要道。这里,两面石峰突兀,悬崖绝壁如刀削斧劈,一条公路被两山夹在其中,地形异常险要。
“宁马”主力卢忠良指挥的第一二八军,在平凉失守后,奉马鸿逵的命令,撤退至三关口一线,企图凭借六盘山及三关口的险要关隘,固守瓦亭,阻挡解放大军的西进。
“宁马”当时的部署是:
以其骑兵第三十七团扼守三关口的南山;第二五六师第七六七团扼守三关口北面的太白山。
“马家军”不仅彻底破坏了穿越三关口的公路,还遍地埋设了地雷。
马步芳获悉彭德怀兵逼三关口,马鸿逵又准备在此同共军作战的情报后,便从兰州以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的名义向“宁马”前线总指挥马敦静特发一电:
瓦亭为目前宁青联络线上之最后生命线,扼守瓦亭对内对外可转变局势,否则青、宁从此破裂!
为了在三关口打仗,“宁马”第一二八军军长卢忠良也给其部队签发了他的一道手令:
瓦事为宁夏门户,奉副长官(即马鸿适)命令死守该地,一兵一卒亦战死到底,与阵地共存亡。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九兵团司令员杨得志决定,将攻打三关口的任务,交给第六十五军去完成。第六十五军军长邱蔚因病未能莅任,这次任务是由王道邦政委和肖应棠副军长领受并具体组织实施的。
王道邦和肖应棠在领受任务后,通过对当面敌情的分析,决定对三关口实施强攻,坚决突破敌人在瓦亭的防御重点,为后续部队扫清道路,然后向六盘山方向发起进攻。
主攻三关口的任务落到了第六十五军第一九三师——这个有老红军基础的光荣部队的肩上。师长郑三生、政治委员史进前,在领受任务后,决心首先以第五七九团强攻太白山,待攻占太白山后,再乘机向纵深发展,以全歼三关口之敌。师作战任务下达后,第五七九团的指战员个个摩拳擦掌,纷纷表示一定要打好这一仗,把胜利的红旗插上太白山。
1949年7月31日黄昏,第五七九团奉命进驻蒿店地区进行战斗准备。陇东盛夏的天气,本来就有些闷热,担任主攻任务的第五七九团第三营的指挥所里,教导员因为心里有事,更感到燥热难忍,不时地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是啊!敌情摸不清,地形不熟悉,作为一个指挥员,怎能不感到火烧火燎呢?“哈哈……发愁了吧?”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团长周庆云大步走了进来。
到第一线实施具体指挥,是周庆云的老习惯了。他走进来时,只见他脸上挂满严肃的表情,认真地对阎福盛说:
“毛主席、朱总司令经常讲,人民这个条件,对于红军是个重要条件,战争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有难题就向群众请教嘛……”
阎福盛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高兴地叫一了声:
“对呀!我得亲自去走一趟”。说着,就转过身来,喊了声:“八连的赵捷庆跟我来!”
赵捷庆是八连的四班长,也是个战斗经验丰富的老机枪射手。
刚才他还和战友们念叨这场战斗的事呢。听教导员喊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跟着教导员向村外匆匆走去。
微风轻拂,村落里炊烟袅袅,军民都在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三关口下,显得异常的宁静。
阎福盛和赵捷庆转过一道山梁,顺着小路向前望去,只见远处缓缓走来一位老汉,肩背粪筐,手拿粪叉,一边走一边四下里张望,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看他那急匆匆的样子,不像是在拾粪,倒是像在赶路。莫非他是给我们送情报的?二人觉得有些蹊跷,就加快脚步迎着那位老人走去。
老人见有两个陌生人迎面向他走来,便用疑惑的目光,把阎福盛他们上下打量了个遍。见此情景,阎福盛就主动走上前去,很和蔼地说:
“老大爷,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您有什么事,就大胆地跟我们讲吧!”
老人一听是人民解放军,眼睛登时一亮,随即又疑感地摇了摇头。
阎福盛又热情地对老人说:
“我们是来打马匪军,攻三关口的,对这一带地形不大熟悉,您老人家能帮我们想些办法吗?”
听了阎福盛讲了这些话后,老人才开口讲起话来。他用手指着远处山上的太白庙,气愤地说:
“‘马家军’可把我们老百姓害苦了!听说你们来了,附近村里的人都高兴极了,我就是来给你们送情报的!”
阎福盛听了,拉住老人的手,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样,他们三人就一起爬上一道山梁,顺着老人的手指望去,敌人阵地的工事就尽收眼底。这位老人就连敌人暗堡的位置,哪个暗堡住有多少兵力,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赵捷庆麻利地把老人讲的都一一记录下来。末了,老人又提醒他们,要想进攻太白山,必须拔掉的钉子是哪个,进攻时最好的队形是扇形横队。老人说,这样才会减少伤亡……
阎福盛和赵捷庆将侦察的结果进行了汇报,周庆云团长立即决定,当晚夜袭太白山前的凤凰嘴,为总攻太白山创造条件。
陇东山中的夏夜,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到。八连的指战员们在夜幕的掩护下轻装疾进,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凤凰嘴的敌人摸过去。那位老人曾告诉说,山梁上有个黑点就是敌人的据点。赵捷庆趁着夜色中微弱的星光,瞪大眼睛仔细搜索着那个黑点。在离敌据点不到200米处,以果敢的动作,一阵猛烈的扫射,没等敌人清醒过来,八连就占领了他们的阵地。凤凰嘴的守敌,死的死,降的降,很快就被八连全部歼灭了。
第二天,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22周年纪念日了。第五七九团的指战员们在攻占了凤凰嘴敌人阵地后,连夜修筑工事,擦拭枪支,补充弹药,决心开展一场杀敌立功竞赛,以拿下太白山的实际行动,庆祝自己的这个光荣的节日。大家在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就都耐心地等待着那颗总攻开始的红色信号。
宁静,黎明前的宁静,在孕育着一场激烈的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