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锡山的这几句话,使会场里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西北战场上的几位大员的脸上也开始爬上了几丝笑意。一看这情景,阎锡山觉得很得意,就拉开嗓门分析开了时局和形势。最后说:
“我们下一步的关键是兰州会战。这是总裁的意思。兰州,有很坚固的城防工事和黄河天险。我军兵力精锐、集中,以逸待劳,弹药、粮食充足。共军呢,它却是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后方供应困难。
因此,兰州会战,我军有把握把彭德怀的主力歼灭于兰州坚城之下,从根本上改变西北战局也是指日可待啊!”
马步芳听了阎锡山的一番不着边际的高谈阔论后,也跟着吹起了牛皮。他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地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用赌棍一样的口气说:
“彭德怀有什么了不起!他还欠了我好多血债,这次兰州会战可要和他清算一下啦。”
老奸巨滑的马鸿逵手里摆弄着茶杯,看了阎锡山一眼,意味深长地说:
“是呀!兰州可不是西安,也不是咸阳。这回可要叫彭德怀看清楚,马王爷倒底是长了几只眼?”
胡宗南坐在那里半响不语,见“二马”都讲了,他也凑个热闹吧。于是,就不阴不阳地说:
“我们是早该教训一下共军啦!是要给彭德怀一点颜色看。要不然,他们总是会小看我们的。”胡宗南在心里想,这些家伙又在吹牛皮了。他猛吸了一口烟,把烟蒂往烟灰缸里狠狠地一捻,接着说,“不过,我们也还是不能轻敌啊!现在西北的共军又不是昔日可比,力量增强了不少。我同彭德怀多次交手,深知此人是不能小看的。
回想以往的教训。轻敌为患,怵敌者无勇也!”
马步芳不屑一顾地瞟了胡宗南一眼,在心里骂道:“胡宗南,你这个被彭德怀吓破了胆的人,还装什么斯文?”
马鸿逵听了胡宗南的话,觉得有点道理,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抬头看见马步芳气指颐使、神气十足的样子,心里想:“兰州会战,或胜或败,我宁夏都会有回旋的余地。管它呢!就叫这小子去尝尝彭德怀的厉害,让彭德怀把他好好教训一顿吧。”
参加会议的人,虽然他们都各有心思,但在烟雾弥漫中,还是策划了一个兰州会战的具体策略和兵力部署。但是,这个“纸上谈兵”的计划,能不能按照他们的愿望实现,能不能由此而改变西北战局,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为了实现兰州会战的计划,为了扭转西北战局,阎锡山反复地强调,要精诚团结,协同作战;要以党国利益为重,以大局为重。这当然都是一些陈词滥调,都是一些连他自己也不大相信能够实现的陈词滥调。在讲了这些后,这位国民党的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还以十分庄严的态度宣布:
“兰州会战,事关全局,只能胜利,不准失败。”他看了一下三位大员,站起身来,大声说,“为此,命令马步芳部,沿华家岭节节抗击彭德怀的西进兵团,尔后迅速退守兰州,吸引共军主力于兰州城下,实施全歼共军主力,扭转西北战局的计划!”
命令马鸿逵部,在主力退出固原一线后,迅速转向兰州,协同马步芳部,完成兰州会战计划!
“命令胡宗南部,在此期间,进军陇南,对共军实施包抄合击,最后完成兰州会战、全歼共军主力的作战任务。”
国民党西北战场的这三位大员,对阎锡山所宣布的这些命令,都以军人的特殊礼仪,煞有介事地作了表态。
对此,阎锡山显得非常的高兴和振奋。
在马步芳等人表态完后,阎锡山就十分庄重地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桌面,十分严肃的说:
“兰州会战,关系全局,成败在此一举,望诸位精诚团结,齐勇若一,将彭德怀主力消灭在兰州的坚城之下!”
会议结束前,阎锡山还郑重地宣布了8月1日国民党政府所签署的关于马鸿逵为甘肃省主席的委任书。
至此,胡宗南见会议已经结束,因为心情不好,就悻悻地夹起皮包,简单地告别了一声,匆匆地离开了会场……
胡宗南在“西北联防军事会议”结束后,匆匆地离开了会场。
胡宗南如此匆忙地离开会场,是急于去会他的夫人叶霞翟,还是有什么别的任务?此事,当时外人还不得而知。
胡宗南的夫人叶霞翟博士,此时也确实到了广州。胡宗南当然是要去会一会他心爱的夫人的。但是,后来人们才知道,胡宗南还奉命飞到台湾,受到他的“校长”蒋介石的“亲切接见”,蒋介石给他交了要退守西南、保住大西南的底。当时,因为东南已经丢失,西北也危在旦夕,蒋介石便一门心思地想保住西南,重温他在抗日战争时期所做过的旧梦。
但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蒋介石虽然把“宝”压在大西南,压在了胡宗南的身上,最后也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时,蒋介石的手里也就只有胡宗南这张“王牌”了。
蒋介石很欣赏胡宗南,是因为他对自己死心踏地的忠贞不贰。
作为军人,胡宗南在开始的时候,仗打得确实不错。北伐时,身为团长的胡宗南指挥一个团,竟打败了北洋军阀孙传芳的一个精锐师,俘对方的一名军长及以下官兵8000余人。所以,他成为黄埔系中第一个跨入将军行列的人;第一个晋衔陆军上将的人,也是惟一的一个去台湾前获得上将军衔的黄埔生。抗战结束后,他拥兵50万,控制着陕、甘、宁、青诸省的所谓“国统区”,一时竟被人赠以“西北王”的雅号而蜚声域外。
可惜,不久之后,他的30余万大军被彭德怀赶出了延安。以后的事情就更糟了。他的老对手彭德怀又在回打他的“西北王国”了。尽管西北战场有他们一胡二马的联手抵抗,但还是敌不住解放军的强大攻势,半年时间,西北已成危局。于是,也就有了这次叫人有些恼火的“西北军事联防会议”……
胡宗南匆匆地离开会场后,当然是先到夫人叶霞翟博士的住处,着实亲热了一番。人常说,新婚不如久别嘛!他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了。接着,就是蒋公校长的召见和面谕……
此时,在胡宗南的脑子里,他的3个兵团如何策应、配合兰州会战的问题,几乎没有任何地位了。
“西北联防军事会议”结束的当天下午,阎锡山来到马步芳和马鸿逵下榻的地方,看望从西北来的这两位大员。
阎锡山知道,西北这“二马”在此之前,虽然都曾飞到台湾见过蒋介石,但有些话还是应该对他们再讲一讲。
阎锡山心里想,西北这二位平素间就有点矛盾,这次虽然在对胡宗南的态度上表现了某些一致,但在兰州会战中会怎样?真会像他们所说的“要精诚团结,同共军决一死战吗”?他心里就没底了。
于是,就老调重弹的说:
“兰州会战,不仅关系着西北战局的命运,而且关系着整个党国的命运,万望二位能够消除前嫌,齐心协力,携手并肩,毕其功于此役,为党国的前途命运尽心尽力。……”
阎锡山说着说着动了感情,眼圈发潮,声调也有些哽咽了。
马步芳见阎老西动了感情,想想阎某人的过去和现在,内心里便油然地生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怜悯来。他很谦恭地站起身来,发誓似的说:
“请阎院长放心,我一定在兰州城下将彭德怀的主力消灭!”
马鸿逵也接着马步芳的话茬说:
“只要我们马家军在,西北就姓马,就是咱党国的天下……”
阎锡山似乎从西北这“二马”的话语中得到了一丝慰藉,泪水真的从他那深陷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抓住“二马”的手紧紧地握着,激动地说:
“有二位刚才的话,我就放心了。二位回到西北后,还望要对会战的事多加商量,齐心协力,把会战的事办好。望二位多多保重!”
马步芳和马鸿逵听了阎锡山的话,也同声回答说:
“望院长多多保重,多多保重!”
为了鼓励“二马”同心协力,和彭德怀争个“鱼死网破”,当晚阎锡山还特意与“二马”在宾馆里共进了一次晚餐。
晚上,送走阎锡山后,马步芳见马鸿逵的心致颇高,也就第一次来到了马鸿逵的房间,同他套起了近乎。
他们一起谈天说地,说蒋介石,谈李宗仁,也讲阎锡山,讲西北战局,也谈一些全国的形势。他们越说越近乎,就在一起对着《古兰经》发起誓来,都表示一定要齐心协力,把彭德怀的主力消灭在兰州城下,以扭转西北战局,影响全国形势的发展走向。
然而,他们此时仍然是貌合神离,心怀各异。虽然已经共同起誓,但还是要想方设法试探对方的真实心迹。
马步芳首先装出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对马鸿逵说:
“前一阵子,你老不来兰州上任,风传说你抱怨没有正式委任书,名不正,言不顺嘛!这也难怪,此事落到谁的头上,都会这么想的……”
讲到这里,马步芳有意停顿了一下,吸了口烟,看了马鸿逵一眼,想从马鸿逵的表情中发现点什么。
马鸿逵心里很清楚,他的甘肃省主席的委任书之所以今天才公布,就是他马步芳从中搞的鬼。5月18日,马步芳代长官的委任令公布后,胃口越来越大。他得陇望蜀,想把甘肃省主席的位子留给他的儿子马继援,青海省主席由他的亲信马骥去接替,以实现甘、青一体化,达到他独占西北的目的。眼下只是因为时局恶化,兰州危急,他才不得不让阎锡山把这个正式委任书公布出来。
此时,马鸿逵的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在脸上却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坦然地对马步芳笑了笑,说:
“难得你能有这么个想法……”
马步芳一心想讨好马鸿逵,便故作神秘地凑近马鸿逵,低声说:
“不瞒你说,我是从内心希望你能早日到兰州去,我好向你早晚讨教,以便共商大事,共度时艰。这次到广州来,我一见到阎锡山,就催问你的委任书之事。这下就好了,总算由他亲自公布于众了!”
马鸿逵听了,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还真蒙你尕娃的关照了。日后当有以厚报!”
马步芳听了,得意地往沙发上一靠,哈哈哈地笑了,大声说:
“说这话你就见外了。我们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还说这话干啥?”
马鸿逵也故作姿态,脖子像鹅一样向马步芳伸过去,一本正经地说:
“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知恩必报嘛!咱俩今晚坐在这里,在电灯底下说的这些话,我可句句都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啊!”
马鸿逵这一招也真灵。他一讲完,马步芳也把脖子伸过来,亲热得和马鸿逵的脸都要挨到一起了,笑咪咪地说:
“咱俩呀!谁还不知道谁,谁还不知道谁的为人?”
马鸿逵也随声附和道:
“那是!那是……”
于是,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论辈分和亲戚关系,马鸿逵都是排在马步芳的父辈上。但马鸿逵心里明白,马步芳虽然在表面上“老爸爸,老爸爸”地喊个不停,但在内心深处,却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几十年来对他就一直没安好心。这阵儿,他见马步芳得意地笑了,也坐直身子,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忽然,马步芳收起笑容,把他的青铜水烟枪“啪”地往茶几上一放,望着马鸿逵挺认真地说:
“说实话,老爸爸你打算啥时间到兰州去?”
马鸿逵也把他的青铜水烟枪放在茶几上,端起细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咽下去后,反问马步芳:
“你说啥时到兰州好?”
马步芳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依我看,越早越好。兰州那边的各界人士,早就盼望着你的到任哩!”
马鸿逵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颏,若有所思地问:
“此话怎讲?”
马步芳得意忘形地拉长声调回答说:
“这还用说吗?天将降大任于你我二人嘛,西北如果不保,党国的天下就算完啦!眼下这种天下大乱之时,能够挽救党国危亡的,唯西北你我二人啦!”
马鸿逵听了,也随声附和道:
“这话也对!这话也对!”
马步芳见火候已到,就提议说:
“那么,明天一早,咱俩就同机飞回兰州吧!就由我来主持你的就职仪式,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马鸿逵被马步芳的这一招弄得一时没了主张,随口答道:
“啊!好啊!”
马步芳一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握住马鸿逵的手,高兴地说:
“一言为定!明早的事,我现在就去安排。”
马鸿逵也用手拍了一下马步芳的肩膀,笑着说:
“好!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马步芳得意地笑了,但笑得却是那样的不自然……
马步芳走后,马鸿逵一个人在房间里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想了个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马步芳这尕娃的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眼下彭德怀的几十万大军正在向兰州进逼,一场大战在即,他为啥不和我商量会战的大事,却口口声声要我赶快到兰州去就职呢?马鸿逵越想心里越烦,躺在床上稀里糊涂地进了梦乡。睡到半夜,梦见兰州会战开始后,马步芳板着脸硬是要把他的第一二八军弄到前面去。他不同意,马步芳就派人把他和卢忠良押到一个黑乎乎的地方……马鸿逵惊醒后,心里豁然开朗,“马步芳这尕娃不是要把我弄到兰州当人质吗?好狠毒的家伙!你现在把我弄到兰州去,仗一打起来,不是逼着要我出兵吗?老子才不上你这个当!”
第二天一早,马鸿逵突然变挂,叫人给马步芳扔下一句话,说他要先回银川部署支援兰州会战的事,便驱车直趋机场,乘专机朝银川的方向飞去了……
“青马”兰州布防
8月19日清晨,马步芳在他广州的住所里嘴里哼着小曲,开始洗漱,准备驱车去机场和马鸿逵一起飞回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