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坦露
看起来今晚的月亮跟昨晚一样圆,看不出那微小的半弦残缺。
城府颇深的扇公子几人的表情跟昨晚一样带着些许淡漠的平静,并没有表现出期待或者忧虑的神情。
凌晨的神色跟昨晚一样平和,内心却也跟昨晚一样烦躁。
表面看起来一切跟昨晚并没有什么两样,一概照常。
凌晨还是没做出决定,他不知道扇公子几人是否对他存了必杀之心,倘若是那样,他该怎么反击。是不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他们一条生路,因为他自信凡胎境无敌,绝对可以碾压几人。
很矛盾,很难做出选择,还没杀人,凌晨心中就开始有些哆嗦,他告诉自己这真的很不好。
因为老王说过,走上这条路必须杀伐果断,对妖兽他可以很果决,但是对于刚刚接触到的同类,他很迟疑。
燥意不退,心境不平,凌晨走出岩洞,他想转移下注意力,把问题再次拖延到明天,尽管他很不喜欢也不习惯这种懒惰。
月光下,前方一片明亮,很多景物清晰可见,山中依然如白天那般喧嚣,各种飞禽走兽的叫声不绝。
凌晨并没有走出多远,特意没有脱离扇公子几人的视线,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洞口附近随意走着。
他想如果此时逃跑,扇公子几人应该不会追赶得上。但是他没有,这次逃避了,下次呢?迟早有一天会面对,同时他心底真的好奇扇公子几人究竟有什么针对他的阴谋诡计。
凌晨没想过,好奇心有时可是会害死人的。
忽然一阵淡香飘来,凌晨转头,察觉是玉箫女走进了他的视线,他迎上几步,笑着道:“萧萧姐,你也出来散步呀。”
玉箫女螓首轻点,嘴角微微向两边翘起两个好看的弧度,红唇开合道:“陪姐姐走走吧。”说罢,竟是不等凌晨回应便独自先迈开了步子。
凌晨神色一愣,他没想到玉箫女居然会邀请他散步,回想起一路上除了吃食方面玉箫女对他稍有照顾外,其他情况下她跟自己都保持着若即若离,似乎她对自己有着些别样的情愫,但貌似又无关乎男女。
今晚她突然约请自己一同散步,他不禁以小人之心揣测对方是不是也跟扇公子般,怀有不可告人的意图,对他的照拂是否刻意为之,莫非今晚想趁机把自己拐到某个角落下手?
虽说他并无害人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心最是莫测,况且四年前张毅几人的遭遇也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其实有时候,凌晨真是想多了,或者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化,就好比此次,玉箫女只是纯粹地想和他散散步。
而就在凌晨一愣神的功夫,玉箫女已经离他两丈开外。
察觉到他没跟上,玉箫女停下,蛾眉轻蹙,心里想着这家伙真是讨厌,枉自己路上对他那么好,今晚特意出来散散心,看到他孤单一人,想起了一些往事,心中一动于是叫上他一起。
看他路上也蛮信任甚至有些依赖自己,本想着自己一开口他便会毫不迟疑地跟上,哪想到他像是没听到一样,或者听到了却无动于衷,心中不由有些生气地暗骂他狼心狗肺。
想到这些,玉箫女心里也有些郁闷,旋即转身回头,看到对方一副木塑泥雕般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喂,你是榆木脑袋吗?还有姐姐就这么让你生厌,叫你跟姐姐随便走走都不乐意。”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悦和怨气。
“啊!”凌晨回过神来,先是惊讶一声,随即挠挠后脑勺回道:“乐意,我非常乐意,只是想到可以跟仙子姐姐月下散步,心里有些诚惶诚恐,非常激动,一时有些忘形。”说完又看似傻傻一笑,似乎有些窃喜有女孩子邀他独处。
“油嘴滑舌。”玉箫女笑骂一声,语气缓和了几分,但很快脸色一正,“那还不快点跟上。”话落,竟又回过身兀自往前走去。
“诶,好的,我这就来。萧萧姐慢点,等等我。”凌晨甩去心中杂念,屁颠屁颠追上玉箫女。
夜月下,两人并排而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玉箫女并没有带着凌晨脱离扇公子几人的视线,而扇公子几人只是默默关注着,并没有采取其他行动。
令凌晨意外的是,自他跟上对方并肩而行后,玉箫女便闭口不言,好似真的只是简单地需要他陪着随意逛逛。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合适,因此也选择了沉默。
一时,他们就像地上移动的两道影子般安静。
半刻钟后,两人也没有走出多远,不过绕着岩洞附近闲庭信步。
玉箫女停下,凌晨也跟着止步。他略微转头看了眼她,微风吹着她的几绺发丝,送来几分淡香。
玉箫女平静望着远方,粉唇轻开,“你喜欢箫声吗?姐姐吹一曲给你听,好吗?”
没管凌晨怎么回答,玉箫女说完就径自横箫唇边,纤指搭着萧孔。葱指跳动,带起一个个跳跃的音符,一首曲子悠悠飘荡而出。
只听曲音初始欢快,一下子让凌晨心情愉悦了起来,接着曲调一变,带着些激昂,给他一种很阳光的感觉,随后再变,像是呜呜的凄惨哭声在回荡,令他不由心中生悲,最后曲子变得有些诡异,诡异得令他不经意间陷入了往事回忆中。
一曲完毕,凌晨意犹未尽,回味无穷。虽然他很少听曲,也不懂得欣赏,但他此刻觉得玉箫女吹的萧曲是他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不禁一时陶醉其中。
凌晨没注意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时,玉箫女眼角凝聚了一颗晶莹的泪珠,稍一眨眼,泪滴便掉落下来,混入了泥土里,了无踪迹。
“喜欢吗?”不知过了多久,玉箫女平静的声音传来。
凌晨下意识回着:“恩,很美妙的曲子,很好听。”旋即他从迷醉中醒来,心中却有些冒冷汗,因为刚刚他竟然失神了少许,要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可是强于普通人几倍,怎么会因为一首乐曲深陷进去?
要是对方此时对他下手,那简直轻而易举,想想真是有点后怕。同时他猜测玉箫女的乐曲造诣应该非常高深,竟然有迷惑人心之功效。
不过,最终玉箫女并没有出手,他心中有些惭愧,好像自己一直误会着玉箫女,总是堤防着对方。
凌晨扭头看了眼玉箫女,对方正目视前方,随后只听目不斜视的她说道:“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曲子。”顿了一下,她接着说:“他最喜欢曲子的前半段,后半段是我后来补上去的。”
“他?”凌晨嘴唇微张,很好奇他是谁,但是觉得开口询问似乎太唐突,不太适合,从曲子可明显听出对方有着一段悲伤的往事,他不想八卦。
这时,玉箫女转过头看了一眼凌晨,“他跟你很像,一样的天真,傻中带着憨气,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他。他是我曾经的弟弟,亲弟弟,也是唯一的亲人。”
凌晨听着玉箫女自顾为他解了惑,心想原来只是触景生情,见到伪装的他忆起了过去的弟弟,想来她弟弟已经遭遇了不测。
得到了这个如此简单的答案,他心中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听完玉箫女的讲诉,他觉得应该开口安慰下对方,他应该说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呢,还是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未来会很美好,或者说其实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亲弟弟,我不介意的。
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于事无补,况且看起来对方也不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她只是暂时需要个合适的倾诉对象,仅此而已,最终他只能木讷地点了点头。
玉箫女再定定看了凌晨一眼,说道:“明天探宝可能有些危险,你就跟在我身边,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我会保护你的。”说完,依然没等凌晨回话,转身甩给了他一个靓丽的背影。
看着月光下渐行渐远的身影,凌晨心绪凌乱,一时体会不出这句话的深意,是说当扇公子出手时她会保护自己,还是妖兽来袭时护着他,抑或两种情形下都保他。
另一边的玉箫女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会对一个少年倾露,亦不清楚扇公子几人究竟会怎样对付少年。看到那个孩子,她就想起可怜的弟弟,就想着对他好点。
但是她也不想因为凌晨跟扇公子几人闹翻,她跟凌晨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不可能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终极利益,她最多在力有所及之下多加照顾他。
凌晨自然不清楚玉箫女此时的想法,他心中有些烦乱,有些迷茫。
果然人心最难测,玉箫女不过睹人伤怀,忆及往事,而他非要想出个让自己心安而且理所当然的带有恶意的理由,来解释对方对他看似不冷不热却又像是饱含深意的照料。
双掌搓搓脸庞,想要搓去脸上的几分羞愧,也想让自己清醒几分,凌晨发现如何明辨是非真假也是一门大学问,修士界良莠不齐,难以看清谁真心谁假意,而这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身之所在,皆是修行。”凌晨忽然忆起老和尚临别时的妙语,当时甚是茫然,如今发觉此句实乃真知灼见,而妙空大师果然高人。
既然打定把烦恼留到明天,凌晨也不想多伤脑筋,玉箫女走后他也没在外边多徘徊,不久便回到了岩洞内。
没有多余话,一回洞内他便静静地在一块干净平整的岩石上打坐,很快进入了修炼状态,同时不忘留出部分神识关注四周,随后微微垂着头缓缓进入了似睡非睡状态。今晚他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去想未知的事情,只想安安静静地修炼。
扇公子一直注意着凌晨,防止着他逃跑,他并不担心玉箫女做出出格的事情,“散修利益的绑定岂因一个区区素不相识的透明孩子瓦裂。”他心中闪过这道念头。
“好了,睡个安稳觉,明天好好干。”扇公子拍拍旁边的光头。
之前两人在一块离凌晨不远的大石上看似闲坐闲聊,其他几人则各据一方。
“等等,我很是好奇你因何把山野娃骗进团队?”光头摸摸脑壳,瞄了眼打着瞌睡的凌晨,纳闷道:“一看他就是个累赘,偏偏你还卖力稳着他。”
扇公子眉头微皱,似乎不喜光头提起这个。想想自己为了个炮灰苦口婆心,还屈身变着法子讨那野小子开心,总算套出他的确没有大背景,是个合格的探路人。
一旦他死了,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东海,不起丝毫波澜,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扇公子就觉得这真的很好,他依然看人很准,运气也会很好。
不过想到自己委身迎逢个孩子,心里真是有些膈应,好在明天就可以结束了。
扇公子不耐烦回了句:“我们需要个炮灰,有了扫路人,还要探路人才行,他就很适合,懂了没?”
光头恍然一笑,嘿嘿一笑:“果然有深意,不愧你一贯的作风。”
“胡说,我是正人君子,怎会坑蒙拐骗,陷害小朋友。”扇公子收起折扇,不满反击着。
光头挺身一正,附和道:“对,我们是正义散修,看那孩子可怜,就想着送他一场大机缘,帮他早点解脱,早日飞升。”
扇公子向光头凑近了几分,诡异一笑,道:“明天好好干,一场不容错过的好戏将要登场,好好准备吧。”说完拍拍光头肩膀,打开扇子,转身走开了。
不远处的凌晨的脑袋不知何时更低了几分,似乎不经意间再次睡着了。
垂着头的凌晨双眼大睁,呼吸略微急促,双手紧握成拳,此时的他很愤怒。
扇公子跟光头自以为说得很隐秘,殊不知凌晨的感官非常灵敏,完整地窃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而他们居然如此平静地说了出来,他们不认为如此对待一个孩子真的很不好吗!
凌晨苦想不得的意谋竟然如此简单,仅仅是炮灰式的路人!毫不在意,可以随意碾压的蝼蚁!
他忽然觉得大山里的妖兽可爱多了,起码它们不会把他当成路人,同时它们把贪婪都真实地写在了丑陋的凶相上。
面对它们,他不用犹豫,猜疑,也不会有负罪感,只需简单粗暴地扑上去。
此刻他很气愤,很想冲上去把扇公子和光头痛揍一顿,很想告诉他们,我比你们强多了,你们有何资格视我为草芥,你们内心又何其残忍,到底残害了多少无辜。
自修行后,他很少发怒,此次真是怒不可遏。
好一会儿,凌晨才压下心中怒火,却突然自嘲一笑,心中低语:“我真是想太多了,世界是这么的简单,为什么要去复杂化。有时候人与人的交往,就是因为,你出现的价值很恰当,刚好我需要利用你,简单至极。但为何明白后忽然有种寒心的毛骨悚然,让我不寒而栗。”
接着他深吸口气,神色恢复平静,无声地笑了笑,老王说过,要懂得冷静,深沉,不要把你的情绪全挂在脸上。
“很好,我终于可以做出决定了,以前在山里为兽除害,现在出山,恰逢其时,应该延续这种传统,今次就为民扫害。”
凌晨找到了个强大的天经地义的,足以说服自己杀害同类的理由,让自己不再动摇,依然只需简单有力地出拳。
有扇公子目前的保护,月光又如此大亮,今晚他可以安心睡个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