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秋收后的第一场霜。地里唯一来不及收藏的红薯叶子被霜打以后,全都苶了,一片片的叶子象美女跌了一跤,脸上弄得青一块紫一块,大煞风景。
下了一场雨,就感到天聚然冷了起来。
大家都忙碌着准备过冬的食物,所以和谷米的见面机会就少了。
我备足了过冬的食物。两个粮仓都装满了粮食。闲来无事,就又想到了回家。
既然实现美好愿望的最高准则是立即行动,那我就毫不犹豫,迈步前进。
当我走到日夜思念的白头翁村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白头村和荷花村全沐浴在夕阳里,霞光万丈,象一个酒后的红脸汉。此时,天地相融,景色美不胜收。
我的脚刚刚踏进白头翁村,便看到两只黑影一闪而过。我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又是上次碰到的那两只黑猫。这一次,他俩站在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走进村东北角最富有的几家小楼的巷道里,贴着墙根快步行走;猛一拐弯儿,差点儿和两只黑猫撞个满怀!这种意外把我们双方都吓了一大跳,六目相对,全僵持在那里。
眼下,对我而言,退路是没有了,因为我站在长长的过道里,而两只黑猫站在墙的拐角处;因为过道太窄,对我来说,连转身的余地几乎都没有——或许,在我转身的一瞬间,两个虎视眈眈的家伙就会把我撕个稀巴烂!既然逃跑的可能性不大,只有进攻才有出路。不退则进!眼下的处境迫使我作出进攻的选择。就所处的地势来说,猫儿们占绝对的优势——他们进可攻,退可守,败可逃,能进能退;而我别无选择,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没有回旋的余地,况且可供思考的时间很短。时间在瞬间凝固,世界一阵寂静,我只能听到自己的气息声。战斗一触即发!
在战前的一刹那,人类情感最温暖最善良的那一部分促使我相信了感化的力量。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请你们不要误会。我不是来打架的。也并不想与你们为敌。我只是想回家!”
两只猫好象刚从睡梦中被惊醒似的,回过神儿来,用力点了点头,异口同声说道:“对、对、对,我们俩也不是来打架的!我们也不想与你为敌!”
“我确实是只想回我的家!”
“回你的家?”
“对。”
“你这么大的体形,怎么可能会住在人类居住的村子里?”叫喵喵的猫说。“咪咪,你说呢?”
“是啊,喵喵。我也这么想。”咪咪应声道。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想我没必要把自己的真象告诉它们,就调转话头说,“不然你们怎么被养得这么肥!”
“你的口气还是充满了火药味儿!”喵喵说。
“我必须告诉你,我的主人是村长,它的主人是治保主任……”咪咪说。
咪咪的话还没说完说被我打断了:“我最恶心别人拿政权来压人了!所以,不要拿村长来吓唬我!我不会忘记你们是我永远的敌人!”
“别这么紧张,伙计!我们对你无丝毫恶意。虽然说我们是曾经的敌人,那我们为何不能作永远的朋友呢?”咪咪说。
“是的。你要回家,请回好了。我们没有要阻拦你的意思。”喵喵说。
“别再演戏了!告诉你们吧:我就是杀死黄鼠狼和花斑蛇的衣布鼠!”
“你竟然杀死了黄鼠狼和花斑蛇?!”两个家伙这样问,显然是不知道我的壮举,这多少有点让我有点儿尴尬。但是,从他们同时瞪大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惊叹和敬佩。我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说句老实话,不管你是谁,我们对你真的压根儿就没有恶意,”另一个赶紧接过话茬儿说,“我们只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说句心里话,我们不喜欢血淋淋的撕杀。对于大鱼大肉的生活,我们已经过习惯了,实在不想失去这种美好的生活!”另一个赶紧应声说道:“是啊,是啊。”最后,两只猫异口同声说道:“再见吧,朋友!”两只猫说罢,纵身一跳,各自向青砖破瓦房中间那两栋非常漂亮的两层小洋楼奔去。
事态的戏剧性变化确实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
但此时,我想起了昨天夜晚做的一个梦:作为一只老鼠,我头戴皇冠,腰佩长剑,竟然骑在了一只狸猫的身上,双手还拉着系在猫身上的绳子,就像骑马一样威风。但我们却身处一个孤岛之上,远处是一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尖顶干塔楼;但可怕的是虽然骑在猫的身上,但却走到了一个断涯的边缘,眼前全是汪洋大海,看不到前行的路,让人身陷无边的绝望中!
眼下我不想深入探究事情的祥细原因,只是一门心思盼望着能早点回到家中。
此时,我站在自家的房梁上,透过悬挂的杂物,我终于看到了年迈的双亲。看着,看着,我浑身颤抖,眼泪禁不住流下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失声大叫:“爹!娘!”我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为时已晚——爹和娘听到了我的叫声!二老同时转身,向门外看出,又慌忙走出门外,眼神被希望之光点亮,喜出望外,走到院子里,看了又看,见院内空无一人,又走到院外,再三探寻,看院里院外依旧是空荡荡的,返回屋子里,叹气,摇头,黯然神伤。
爹说:“娃他娘,你听到娃叫咱的声音了吗?”
娘应腔道:“听到了。我真高兴,想是咱娃回来了;却咋不见人影哩!?”
爹又说:“兴许是咱老来耳聋,听错了。”
“兴许是听错了。是咱想娃想的。”
“嗯!”
“爹!娘!儿也想您二老啊!”此语一出,我已是泪流满面。
“老头子!你听见了吧?”
“听见了!听见了!”……
此时此刻,我多想跳下房去,扑到父母的怀里,象孩子一样撒娇,连声叫着爹娘,任喜悦的泪水流淌,任父母干瘦而温暖的手将我搂抱、将我的心抚慰……
“爹!娘!我在这里呀!”我忘了眼下自己真实的处境,再次失声大叫。
爹和娘不约而同慢慢抬头,猛地看到我,同时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看到他们惊惶失措的神态,这才一下子醒悟过来;纵身一跳,躲藏了真起来。我的内心懊悔万分,埋怨自己的冒失,责备自己的莽撞;恨自己因一时的情绪冲动,让爹娘遭受了如此大的惊吓,真是不可饶恕。我只好一边拭着眼泪,一边迅速躲藏起来,然后默默离开……
我走出了家门,不断回头张望。我走出了我的村庄,离开了我的家,离开了养育我的父母。当我离开白头翁村的一刹那,我感到自己的心往下一沉,好象失去了什么,如鲠在喉,悲从中来,眼泪自己不争气地流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