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湄叫韩樾将雪舒领到了自己的面前,她自己心底下知道,自己的时间或许不多了,而雪舒,却是到了五岁记事的年龄了,好多天,自己都只是和孩子匆匆的见几面,更多的是缝缝补补的准备自己可以准备的一切,而真的没有和她说过什么话。
易水湄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
韩樾拉着雪舒进来,却是易水湄淡淡一笑对韩樾道:“姑姑,你去忙吧。”她笑的和往常别无异样。易水湄聪明的知道。如果韩樾洞悉了自己的心思,一定会告诉給白曲的,那么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韩樾果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虽然知道易水湄最近在为党争的事情替白曲焦躁上火,但还是没有多想的出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易水湄慢慢的托起雪舒的双颊,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亲吻了一下,有些迟钝的开口道:“雪舒,娘要回家乡一趟。”她极力掩盖这声音中可能透出的悲哀,让自己平静,但是这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易水湄又慢慢续道:“娘的家乡很远,可能要很久……”
她说道很久的时候,竟是抑制不住的说不出话来了,她又喃喃的重复道:“很远……很久……”
好像雪舒能预料到要发生什么一样,竟然一薄平日的乖巧听话,死死的抓住了易水湄的衣袂,手心的汗甚至洇了出来,沾湿了衣服,她的声音好想撒娇一样,嗫嚅着:“娘,我不要你走。”
易水湄莞尔一笑道:“我会回来的!”这个笑更是带着苦涩。却又说的是那么轻描淡写。
雪舒却是在听到水湄的许诺之后傻乎乎的笑了,笑得无比的满足,只因为她的娘亲亲口许诺了自己,她却觉得此刻的雪舒,是那么可爱,无比的可爱。
易水湄觉得她的微笑比哭泣更让自己难受……
易水湄笑着搂过学术的脖颈,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中,轻轻的捋着雪舒已经丈长的头发,信手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
那一瞬间,易水湄的脖子向右边微微一歪,抖动头发,乌黑的长发好像瀑布的流水泻下一般顺滑,她斜斜的头脸划过眉间,锁着忧郁,却挑起嘴边,浅浅的笑,然后右手有些随意的为雪舒挽了一个发髻,左手再慢慢将自己的发簪为她戴上。
雪舒没有闹一点点变扭,安安静静地感受着娘亲的每一个动作,然后扑进她怀里。她似乎可以感觉到什么。
就在这时,韩樾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水湄一惊,少见稳重的韩樾如此唐突,立刻猜到定是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责备,便以一如既往的口气开口道:“姑姑,怎么了?”
也许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没有水湄这种冲淡,也会有了吧。
却是韩樾十分不好意思的行礼,开口道:“韩樾冲撞了,可是这件事情……”她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明显是跑来的。
水湄又是微微一笑,用这个笑来表示自己的谅解。
韩樾点点头,心底也十分明白,理了理气息,慢慢的站直,声音却还是带着一点颤微道:“飞絮公主答应南宫公子的婚事了!”
水湄听到这句话,抚摸着雪舒长发的手一下就顿了下来,再也自如不起来了。南宫的求婚,飞絮托了好几个月了,为什么此刻答应?
这不是路人都能明白的道理?飞絮是不是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刻,也不惜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换天下太平?
自己真的连累了这么多人么?
先是白忆,然后是易钧天,然后又是飞絮,最后是不是白曲呢?她听到这个消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颜烬她们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只落得个深宫冷殿的结局?
要是自己死了,是不是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了?
易水湄没有说话,挥了挥手,要韩樾带着雪舒出去了。
易水湄在辰霄殿里踱步,走了几步,又停下,她左思右想的样子,却不开口,过了一阵子,才遣了一个侍女去将柳霖峰请了来。
柳霖峰来的时候还是有着几分不解的,却是易水湄多一句话都没有愿意说的请柳霖峰将公输温请来。柳霖峰应了之后,却是带着好几分的不解和犹疑,心念:“辰妃殿下明明可以直接差遣侍女去请右相殿下,何必又要过我的手?”
柳霖峰虽然心里惴惴不安,但是却没有敢违逆水湄的意思。
柳霖峰办事还是很快的,没多久,公输温就小心谨慎的一个人来了辰霄殿。
公输温穿着绛紫色的朝服,大袖翩然,却没有了之前的那种飘逸,大袖仿佛成了他的累赘一样,就好像他此时此刻繁复的心情,公输温没有多说多问一句话,心中却暗自想着:“辰妃娘娘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要事相商?他实在是有点不明白,这个女人能跟自己说些什么,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事情,让公输温多么喜欢这个女子,纵然她曾经为她挡暗器,握长剑。
因为在公输温的眼中,那个男人已经要用自己的江山来报偿了。
公输温踏上那和别的大殿别无二致的玉阶,却觉得脚下的路那么硬,而殿里站着的易水湄风姿一如从前。
公输温照例行礼,然后默默站起,好像在这个时候,礼节这种东西已经要被荒疏了,池卫暗地里策划的活动,似乎弄的王祚薄微,朝臣分党,国将不国。
然而公输温却还在这个时候,朝着自己不太喜欢的这个女子行礼。
易水湄不会让公输温白白屈膝!
易水湄缓缓地开口问道:“公输大人,您觉得现在的局势如何?”
公输温有些不悦,心念:“莫非她就把我叫来说这些?”公输温不屑道:“千钧一发。”
易水湄冷笑,她看出了公输温的不以为意,却是更举重若轻的道:“若然没有千钧之石,何来一发之危?”
公输温听到易水湄这么说,却是一怔,有些摸不到头脑,看着易水湄的笑,好像眸子半闭着,笑的自信,却有伤神。易水湄缓缓伸出右手。她的右手中,有一个小小的药瓶。
她说:“我知道你和左相共事多年……”
公输温抬起头,迎着易水湄的笑,第一次觉得她半闭的眸子也是如此的难以捉摸。
易水湄却在心里暗自叹息,釜底抽薪,薪火已尽,还有什么文章可做?
翌日清晨,易水湄扶起江白曲,仔仔细细的为他更衣,江白曲看着易水湄的样子,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却是易水湄突的伏进了江白曲的怀抱之中,好像撒娇的孩子一般,久久都不肯松开。
白曲笑了一下,戏谑道:“水湄,雪舒都不这样粘人了吧?”他看着水湄,目中的眼波带着一点玩笑的意味,甚至还有一点孩子气,不是幼稚,而是为他们之间所保存的最初见面时的那种少年心性。
易水湄笑了一下,然后却是细腻的手指划过他的肩胛,然后抓住长袍的领子,为他将衣襟拉好。然后一个个为他系好线扣。
江白曲的长袍领上有一个线扣,还开着。
江白曲习惯性的自己抬手来系这最后一个扣子,却是易水湄微微一笑,轻轻地拨开了江白曲的手臂,然后用手指掐住那粒扣子,另一只手,搭在线结,她的动作很慢,眸子中映着那枚扣子的影子,却是江白曲一愣,低首看着易水湄道:“水湄?你今儿个怎么?”
易水湄平素是不会把为江白曲系这最后一个扣子的,只因为这领上的最后一个扣子,会包住白曲的脖颈,若然不是白曲自己动手,可能会有些不舒吧。
易水湄没有说话,却是江白曲抓住了她的手腕,易水湄笑道:“白曲,我只是为你系上这个口子。”
白曲没有说话,淡淡一笑,两个人与平常无二。白曲的衣袂渺渺,渐渐消失在水湄的视线之中。
在水湄看来,这一别,已经是永诀了。她的手中似乎还握着刚才的那枚扣子,指甲掐入自己的肉中,她没有在那个最后的时刻多说一句什么,她不想自己的一句话,成为投入镜湖的石子,激起无限涟漪,打乱白曲的心……
她想到这里,突然冷冷一笑,自己入宫,不就是一颗石子么?只是最后,这颗石子成了精了,不能再活下去了。
易水湄不敢再去看雪舒,她挥手,最后大殿中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韩樾似乎已经习惯了易水湄这样,也没敢疑惑,只是顺从的退下去。
易水湄抬头,看到廊柱好高,沿着撑着大殿的柱子往上望去,水湄第一次觉得辰霄殿如此的高,好像看不到顶,好像深邃的摸不到,其实本来就摸不到。
斗拱依旧,却显得更是玲珑精巧。
易水湄的指尖扫过辰霄殿里每一个物件,她细细的感受着那廊柱的微凉,雕花床的花纹,她的手指在凤纹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是最后敲了一下凤首,大笑起来。踉跄着退开步子,仿佛疯癫了一般。
她坐到镜台之前,镜中的自己看不到形容消瘦,她却知道,自己的心,早已经不在这躯体之中了,轻轻地,没有声息的勾起那抽屉的铜环。
“沙沙。”这是抽屉滑出的声音,她笑着那起了那描眉的笔,点了一点黛石粉,虽然眉毛已如描摹了一般的乌黑,她却还是执着的执着跟笔,那黛石粉放在瓷盒里,是全新的,是白曲送来的,是从未用过的。
易水湄对着这一切,还有朱砂,凄然一笑:“早知道以前就用了。”
唇是朱红眉是黛,两袂衣裾天风裁。
眼波横共流光醉,点点滴滴看与谁?
易水湄换上了最漂亮的那件霓裳,她出嫁的时候,穿来的衣裳,如同嫁衣的霓裳。她要她的开头和结尾一样罢?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百般不愿意,现在,也是百般不愿意,同样的不愿意离开,却是走过来从不爱到不舍。
她的泪痕滑过面颊,有脸乱了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