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江白曲回宫了。
大臣们都是一脸惊异的表情,但是王座之上的江白曲却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或者说一如既往的平静。
左相池卫偷偷看了一眼右相公输温,两个人对了一下眼色,然后只见到池卫迈出一步道:“陛下。”
江白曲笑这问道:“呵呵,池将军有什么事情?快快说来。”
池卫笑了笑,然后淡淡的道:“禀陛下,已入冬一些时日了,为陛下选秀的事情,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臣下觉得应该禀告给陛下知道,请陛下最终选定魁首。”池卫笑的一派自然,谁又知道这笑容背后的故事?
江白曲起初是一愣,这个凝滞了一秒钟的表情让池卫和公输温的心底都是一紧,然而江白曲凝固的表情一瞬间化作冬日里的春风,他笑了,笑着说:“好啊,我倒是很愿意看看你们选的这些美人。”
殿上的大臣们的表情此时却夹杂着错愕与不解。
为右相没有反对,左相说出这种话来,以及江白曲的同意,感到深深的疑惑。
江白曲亲手从那些女子中选出了一个叫做苏璃的女子。
他殷勤的对她说:“做我的女人。”
传言那个女子没有答话。
江白曲回宫了,但是他没有去找颜烬,更不必说水湄了。
但是颜烬却是照旧去找水湄了,颜烬很清楚,自那日梅林被砍的之后,易水湄本来渐渐好转的身子愈加消瘦憔悴了。
颜烬在路上思索着,她太了解白曲了,那是一个骄傲的男子,然而他在水湄面前却曾经低下过骄傲的头,然而总是放弃了骄傲,还是没有得到爱情……
颜烬在宽厚的青石板路上走着,她在思索着,她知道,易水湄一定做了什么,深深地伤害了白曲,才会让他那么生气,若然是寻常的事情,他一定忍下了。
是什么呢?
颜烬望了望蔚蓝的天空,觉得易水湄的心事就像青天一样,远远地不可触及,无论自己怎么问,她都是不肯说的。
这时候,她走到了辰霄殿外,恰恰看到石阶上沾着污泥的梅花瓣,恍然大悟:“樱然呢?为什么她不在?是了,她是水湄的贴身丫头,知道她的事情远远比我多,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樱然出卖了水湄……”
她顿时明白了,几乎猜出了那日发生的事情的大概,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仰天长叹。却听到辰霄殿里传来笃笃的行路声音,门口走出来的人,却是韩樾。
“是了,水湄不会有心思出来的……也不能出来。”
于是颜烬和韩樾打了个招呼。
颜烬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离开辰霄殿于是轻声问道:“韩姑姑怎么,不陪着水湄了么?”
韩樾笑了笑,答道:“哈,韩樾知道,娘娘你要来了啊。与其那个时候,我让你们轰走……”她说话的样子好像两个老朋友在开玩笑一样,颜烬会意,微微笑。
韩樾也是一笑,但却是颇为着急的道:“娘娘你还是快去吧,我看小主的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她们都知道,梅林被砍的那天,似乎就是易水湄最后一个精神支柱被打倒的一天。
颜烬叹了口气,走了进去,她暗自想着:“我本来以为花已然这招比起林寒汐是笨了许多,现在看来,却是错了,她们的方法虽然一巧一拙,但是损失的不过是已经失去的宠爱,而水湄,却是形销骨瘦,这两者相较,真是不啻万里……飞絮来的,终究是晚了。”
而韩樾到底是做什么去了呢?白曲走之前,她也总会在颜烬和水湄两个人谈心的时候,自己走开。
她去紫阳殿了,江白曲回来了,她自然要去那个帝王作报告。
是的,最早的时候,她是江白曲的探子,或者这样说不合适,不过她的任务只有两个,其一,是照顾水湄,其二,就是向白曲报告一些水湄的异常动向。
然而,自那日的事情发生之后,韩樾的心却摇摆起来,她不知道易水湄到底说了什么,触怒龙颜,但是她却也觉得,江白曲做的有些过了……
然而这时候,除了大家瞒着的易水湄不知道,别人却已经都知道江白曲另寻新欢了。而苏璃甚至被江白曲安排在了紫阳殿,就是他自己的寝宫之中。
没有任何理由,已没有人来敢阻止。只因为皇帝说,他要如此。
韩樾和平素一样,慢慢往紫阳殿行去,然而她惊奇地发现紫阳殿周遭的侍卫变少了。走到门口,例行与江白曲的小厮得了个招呼,却见那人的神情有些闪烁,似乎是不愿意让韩樾进去的样子,韩樾不解的看了小厮一眼,小厮却没有说话。
韩樾心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该不该进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进了殿里。
白日的紫阳殿第一次如此暗,没有点灯,甚至于还拉上了许多帘子。通向江白曲寝室的门还半掩着。
韩樾隐隐觉得气氛不对,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啊……轻点……嗯,嗯……啊!”这个女子的声音还带着抑制不住的喘息,然后韩樾听到了沉重的出气声,其中夹杂着温热香甜的气息朝着门外涌来。
帛缎被掀飞和衣裳被扯开的声音,能让她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情景。
他一定是不顾着身下那个女子的感受,粗暴的释放着自己压抑的感情,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为易水湄抱不平!
为什么?
当那个女子那么憔悴的被禁足在辰霄殿,甚至于只能紧紧闭上门窗,熄灭灯盏,一个人躲在黑暗屋子里面说不出原因的哭泣,食不知味,形销骨瘦的时候,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男子却和别人厮混在一起?甚至还是一个老路不明的女人!
韩樾突然举得一股无名火起,自己为什么不去再尽些力呢?她似乎有些侥幸的想,是不是他不知道水湄现在的情形?
她在门口用力的咳嗽起来,其实凭借着江白曲的武功,若然有人走进,百米之外,就是可以听到的,韩樾在心里暗自嘲讽着:“他真的那么忘情么?”
江白曲似乎是听到了韩樾的声音,笑着在屋子里面对那个女子说了些什么,然后朗声道:“韩樾吧?等我片刻。”
那是一阵子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江白曲面带着邪气的笑容,懒懒的推开门,更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了胸膛。他看着韩樾就那么站在那里,然后开口道:“来了?说吧。”
韩樾却打心底里冷冷一笑,她没有想看,但却是因为白曲推门开的角度很大,她看到了那个女子露着的肩膀,还有妖媚如狐狸的面容。顿时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江白曲的话让她那么失望。
她想了一下,才缓缓行礼道:“陛下,还是快去看看娘娘吧,自陛下走后,娘娘日夜以泪洗面,呕血不止,更是憔悴,面色已极尽苍白,再无血色,恐怕日子不多了。”韩樾的声音很冷,她知道欺君是死罪,但是此刻,她心中的那杆天平却已经偏向了易水湄。
她看到了易水湄度日如年的样子,而江白曲出宫回来,却还是纵情酒色。
她本以为他不过是一时生气,会转好的。却没有想到自己看到的,却是他另寻新欢的样子。是的,帝王自然是有后宫佳丽三千的,但是此刻,她也是忍受不住。
没有太多的权衡,只要江白曲去看易水湄,韩樾便觉得既是江白曲入自己的罪,也值得了。
江白曲听了之后,眉头一皱,微微的动容,但是却扬起头躲避着韩樾的目光,然后挥手要韩樾下去。
韩樾前脚走掉,江白曲开始整理仪容,他头也没有回的对床上的苏璃道:“我出去走走,你自己休息吧。”
江白曲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知道,自己的心里也在痛。
而与此同时的颜烬也在劝着易水湄。
“水湄,你是不是拿什么事情要挟了白曲?让后白曲将气出在了樱然身上?”颜烬问的很婉转,但是易水湄已经知道,她猜到了。
易水湄有气无力的说:“我知道,梅林的事情是她出卖了我,可是我,不能怪她。”那是一种往事不堪再提起的声音,夹杂着纠葛和矛盾。
颜烬低下头,想了想道:“水湄,你还是不要和白曲扭着了,你倔不过他的。”
易水湄却继续说着樱然:“我对不起樱然,她本来是有喜欢的人的……江白曲他,怎么可以……”她说不下去了。
颜烬听到了水湄提到这个事情,还是那么愤怒,于是良言劝慰道:“水湄,他是爱你的,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不要恨他……如果你想挽回和樱然的情分,只要挽回了白曲,还是一样可以让白曲来成全樱然的。”颜烬心道,我不如换种办法。她应该是会明白的。
易水湄沉默了。她确实想挽回和樱然的情分,但是她却不想那样向那个男子低头。王室的旧恨,月夜的新仇,她本来已经强迫着自己看淡前者,然而后者却接踵而至,丝毫不留个自己喘息。
这就如同两把刀,时时刻刻的钉在她的心上,拔出一把,无济于事,拔出两把,人会失血而死。她在他离宫的日子,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多么的依赖那个男子,然而那个男子的所作所为,又如何让她将爱说出?
当一切明白的时候晚了。
而这个时候,颜烬已经有些喋喋不休的说了许久白曲对水湄的好处了,她们两个似乎已经不是两个可能会争风吃醋的妃子,而是姐妹。
颜儿说着说着,竟有些忘情,喃喃道:“我见他全身上下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剑上,大概也是为了水湄你吧……”她的声音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关心和担忧,却没有听到水湄回话,蓦地抬头,才回过神来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脸色顿时从苍白转作绯红,低下头去。
易水湄顿时一愣,心里竟然冒出一点醋意,才突然觉得:“是不是我真的爱上他了?”两个人一时之间,已然是各怀心事,然而念的,却都是那个叫做江白曲的男子。
颜烬似乎觉得失言,于是轻声问道:“水湄?”
易水湄终于冷冷一笑。然后看着那副挂在那里的字,冷冷道:“在水的佳人,岂止我一个?”
颜烬的心一下子一凉,她低下头,挤出三个字:“对不起……”因为颜烬确实是和白曲在水边相识的。不错,在水的佳人确实不止易水湄一个,只是可惜易水湄却不知,那个人不是颜烬,而是苏璃!
她一把将那幅字从墙上扯下来。而颜烬却已经有些愣住,就在这发愣的工夫,易水湄已经毫不留情的扬起素手,她是那么用力,似乎将所有恨,和受的气都发泄在这上面,她将那幅字撕成数段,缎子与带着墨迹的宣纸散落在她的身前。
碎了,都没了。
而她们却不知道,这个时候,江白曲已经离辰霄殿很近了。
颜烬大惊道:“水湄,他要是看到这幅字没了,一定会很生气的……我……”
易水湄笑了,笑得那么解脱:“哈,我不是对你……我的怨气,如今终于可以随着这字,一起解脱了。这字,应该在我这里么?”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对着底下的字,却是那么痛苦。
心中的热血如同江潮翻滚,其他的字都碎成了数片,而只有那个“湄”字,是那么完整,好像现在的她自己一样,玉碎了,却还有一角保持着不变。字留下的是一个“湄”,她留下的是十八年没有变过的倔强……
她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了,说不出那种滋味,眼泪顺着眼眶流了下来。颜烬看到之后连忙道:“水湄,你……别哭……我可以帮你把这幅字重新裱好……”
易水湄那解脱的笑终于变成另一种束缚,她觉得头晕眼花,自然是食不知味的缘故了,身子往后一仰,手一下子撑着桌子上,她的身子虽轻,但是全部的力量突然而来,也是令那个桌子猝不及防的一摇晃,桌子上的油灯“啪”的跌落在地上。
油溅在碎成数片的字上,火在上面蔓延,焦灼着一丝一缕的纸张。
颜烬从心里一愣,想到:“再也无可挽回了。”
易水湄站起来,看着那张画,冷笑凝固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也在想:“是不是无法挽回了?”
而这个时候的江白曲却刚刚迈进院子里,他没有让一切人通报,却看到辰霄殿里的火光。
应着火光,他看到他一生真正爱国的两个女子对着那幅要烧成灰烬的字,没有一点动作,心一下子就寒了。
他看见易水湄嘴角的冷笑,再次冷漠下来,她根本不需要自己来看她!她糟蹋了自己的好意。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来的时候烧这幅字?他清晰的看到那幅字是已经被撕碎后再被点燃的。难道撕碎还不够么?
死灰?那么你便不要复燃了!他沉下心去,再也找不出一点怜爱,起码是此时此刻,他站在那里,大家却都不知道,这一刻,还有别人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伫立,伤心。
江白曲看着那个“湄”字在火焰的燎烧下卷曲,焦黑,脆弱,散落,好像一场幻梦一般,只知道以前的水湄,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