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过去,俊俊在我的嘴唇上使劲地咬了一大口,我疼得嗷嗷直叫。
“我走了,以后不能再疼你了,一次疼足!”俊俊转身进了安检门。
我看见她转身时,分明在眼角抹着什么。
17
多功能礼堂里,大幕拉开,追光灯照在我金光闪闪的架子鼓上。
罗子杰用尖啸的声音高呼:“张明俊在台下吗?这首《天堂》向你致敬!苏秦爱你,我们Cattle永远爱你!”
追光灯在人群里四下寻找,最终定格在俊俊的脸上。我脱光上衣,打出一套华丽的鼓点,键盘和主音吉他切入,我开始咆哮:“不再理会尘世忧伤,抛开一切走进天堂!”
吕浩小声地嘀咕:“太浪啦!太浪啦!哪个小妞能扛得住这个攻势?”
我被凌晨三点钟的闹铃拽出梦境。起床,洗脸,开电脑,上MSN。
大洋彼岸,有个丫头正在大言不惭地违背自己的毒誓:“苏秦,网上聊天不算老死不相往来的!”
我说:“分了就是分了,咱别老是黏着了行不?”
丫头说:“今天我不能陪你多聊了,有外单进来,我得去工厂验货!”
我说:“您老先忙吧,我去睡个回笼觉!回见!”
罗子杰劝我:“分了就是分了,你们俩这是打算死乞白赖到天荒地老啊?”
吕浩此时也陷入热恋,顾不上多挤对我,他说:“苏秦,你可以死心了。我就是搞不明白,全世界到处都是森林,你丫为什么非得在一棵树上自杀呢?”
2009年国庆之后,我和俊俊的联系越来越少,直到圣诞节,俊俊本来可以休假回家,可是她放弃了。
有一天,她问我:“咱俩是真分了吗?”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说:“你一直都是自由身!”
俊俊说:“那我在这里找个男朋友,不算给你戴绿帽子吧?”
我说:“我没那个福分,什么绿帽子、红帽子,我现在连你的蓝颜都算不上,你能抽空给我点儿颜色看看就不错了!”
2010年2月15日,西雅图的情人节,俊俊发了一张照片给我,她钻在一个白色巨人的臂弯里,像一个雕工精湛的东方瓷器。对了,那个白巨人,居然是一个死胖子。
2010年圣诞节,俊俊仍未回国。她说得对——我们要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圣诞节我跟罗子杰和吕浩去A8狂欢,喝得天昏地暗,吐得人事不省。
18
被骡子和驴拉进医院的时候,我的胃已经痛如刀割。
吕浩后来说:“那个当值的小医生极其傲慢,她说没什么事,死不了,不用洗胃了!吊两瓶点滴就得了!”
罗子杰说:“要是我兄弟有事,我绝饶不了你!”
小医生说:“怕你兄弟有事,甭跟他喝酒不就得了!”
吕浩后来又说:“你家这个宋云简直一北京大喇,一句话没把我跟骡子都噎死!”
不好意思,我断篇儿了,忘了交代宋云是谁。
纳兰性德说,人生若只如初见是最美妙的,照这个逻辑,我和宋云初见的那天一定美妙得要死,美妙到我都断了篇,完全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
一个月后我又去鄞州二院检查,我总觉得胃隐隐作痛,而且疼得很蹊跷,丝毫没有爱情的味道。
门诊上坐着一个梳着牛角辫的小姑娘。那天的太阳极好,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小医生的脸颊上。她的脸上三三两两地散布着雀斑,鹅黄色纤细的绒毛密密匝匝地招摇着,一副青春期资深黄毛丫头的模样。
做完简单的检查,我问她:“你刚大学毕业吧?”
她反问:“那又怎样呢?”
“没什么,瞎问!”
“没事别老喝大酒了,忒伤胃!”
“没喝酒,我有老胃病,以前大学饿的。”
“小样儿,你换个马甲儿我就不认识你了?上个月半夜来要求洗胃的,是你吧!”
“是吧,我记不清了。是不是俩老男人送我来的?”
“先做个胃镜再说吧,这样查不出来了!”
“做胃镜是不是很痛苦啊?”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怕什么?下个星期我就去胃镜室了,你留个电话,到时候,我约你做吧!最多下手轻一点儿,你犯不上害怕!”
“行吧??”
“我叫宋云,你留一个电话,可以叫外面的人进来了!”
19
没想到十天以后,真的接到了宋云的电话。我本来是想慢慢耗着自个儿在家休养的——做胃镜,还是有点儿吓人,不过跟人家姑娘约好的事情,又不太好意思推辞掉。管他呢,反正死不了。
没想到,宋云人小小的,手法还不错,整个过程我基本没觉得怎么痛苦,微微有些恶心的时候,胃镜已经做好了。
做完后,宋云一脸严肃地跟我说:“有点儿慢性浅表性胃炎,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那句话,死不了。但要是想好好活着呢,还得把酒戒了。”
她正嘚瑟个没完,忽然电话就响了。她一接电话,马上暴露出资深黄毛丫头的原型:“哎呀,那个火车票太难买了,我还是坐大巴到杭州中转吧!中国铁路真是该千刀万剐呀!”
我心想,如果哪天中国铁路得了胃病,我一定推荐他到你这儿来做胃镜,给你一个为民除害的机会。
“你胡笑什么?”宋云问。
“没笑什么!很巧啊,我刚好最近要去杭州培训。你哪天走?”
“腊月二十七。”
“那我尽量安排那天去吧,顺道捎上你!”
“靠谱吗?”
“靠谱,我开车还行的,最多下手轻一点儿,你犯不上害怕!”
宋云抄起电话又回拨过去:“不用大巴了,基本搞定了!”
20
我跟宋云的事一直顺利得出奇,用刘国伟的话说,一定是老天看不下去你这个老男人整天闷骚,在你腚后踹你一脚,送你踏上一列开往春天的火车。
宋云是那种心直口快、知无不言的女孩,嘴里藏不住事。我只是问了一句:“你家里人都怎样?”她就打开了话匣子,祖上三代都交代得门儿清。
杭州到了,她下车时跟我说:“这回麻烦你了,年后回宁波请你吃个便饭吧?”
我说:“年后我有个饭局,我老同学从北京带着老婆过来,搞家庭聚会,几个同学都和牌了,就我这儿还单调将呢!要不,你过来,算给我随个份子?”
宋云说:“靠谱吗?”
我说:“靠谱,与会的都是资深良家妇女!”
宋云说:“那成了!”
宋云微笑时十分可爱,那些雀斑灵动起来,在面颊上轻舞飞扬。不知怎么,她招手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俊俊,一瞬间胃里翻江倒海,全是酸楚。
最终宋云跟我去参加了那个八人聚会,刘国伟带着他的小师妹,骡子和驴也都拖家带口。
罗子杰当场揭露刘国伟拿着我写的情书欺骗小师妹感情的故事。宋云瞪大眼睛说:“苏秦,你还有这能耐?”
刘国伟趁机出来给自己解围说:“他能耐大得很!他还会打篮球、唱摇滚,有一首《天堂》唱得可邪门了!”
这种相熟同学的家庭聚会,气氛十分诡异,前一刻还在聊幸福的生活,后一刻就聊到了性生活。
吕浩说:“晚上大刘两口子去睡苏秦那儿吧!给他压压床、暖暖房,这个老男人太寂寞了!”
罗子杰说:“就是!苏秦可以去宋大夫那儿凑合几天,宋大夫再给他治治老胃病!”
那天的氛围极好,大家又都喝了酒,宋云也没多推辞,我就住她那儿了。我们的事一直顺利得出奇,仿佛老天一直在背后有意撺掇。
后来我说:“咱俩都老大不小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咱俩就搁一块儿先处着!”
宋云说:“那成了!”
21
张爱玲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儿,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爱情是个很累的运动。跟自己爱的玫瑰和爱自己的玫瑰在一起,都是一项很累的运动。
说到底,跟自己爱的玫瑰在一起,睡醒觉就要开始奔跑;跟爱自己的在一起,做梦都会想着追逐。
宋云说:“苏秦,你就堕落吧,你就一辈子甭洗脸刷牙洗衣服做饭!”
可是俊俊一个电话说要见面,我就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地瞎捣腾。
2011年的圣诞节,俊俊终于回国探亲,她说想到学校里再走一走,我就陪她回了趟宁大。双桥镇上的小饭店里,我俩肆无忌惮地在包厢里狂吻。最后,她说她晚上必须走,她先生在上海订了一套婚纱,第二天要拍外景。
我像是一枚铁钉一样,被她一锤子楔在双桥镇上,死不瞑目地送她远行。
2012年春节之后,俊俊要回西雅图,我跟宋云撒谎说单位在上海有培训,跑去上海又偷偷见了她。
俊俊说:“你有宋云的照片吗?我想见识一下,完了我给你看看我的婚纱吧!”
我说:“不带你这么玩我的,以后,还是老死不相往来为妙!”
回到宁波之后,我又大醉了一场。这次喝得很大,直接胃出血,宋云大发了脾气:“苏秦,你以后好自为之吧,再不戒酒,就不是两瓶点滴的事了!我看你这辈子就快完了!”
我低头认错。最后宋云还是原谅了我,她说:“有些病是治不好的,要靠将养,以后我下班给你熬小米山药粥吧!”
22
2012年圣诞节,寒凉的西北风刺进了我的胸口,我的胃又隐隐作痛起来。
本来我不想去见俊俊的,正巧那晚宋云加班,我在家无聊得发慌,俊俊的电话就进来了:“你有时间吗?万豪有意式的冰激凌大餐。”
待我油头粉面地装点齐整,收到了宋云发给我的短信。
接着我就彻底放弃了去见俊俊的打算,一个人打开电视机,打开天然气炉。
宋云在短信上说:“粥在冰箱里,自己热!”
这只是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每次在我胃疼的时候,我都能嗅到爱情的气息。
23
2013年,我三十一岁,换了新工作,情感世界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