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生命诚如一次茫然的远航,虽然有目的地,但未必能到达。虽然未必能到达,但我们终究不会放弃目的地。
1
十一月的桥头,阴风朔朔。人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望向干瘦的婆婆。
妻最后看着我,她说:“别了,亲爱的,有缘再来相见!”
说罢,她举起手中的瓷碗,一饮而尽,纵身跃下桥头,旋即消失。
2
向姑娘表白的最大风险在于,她可能由此真的会爱上你!
二十一岁那年,我站在学校女生宿舍楼下向马晓菲表明心迹。
夏天的中午悄无声息,宿舍楼上晾晒的衣裙飘飘,像是为这喜庆时刻招摇的旌旗。天空有一朵半明半暗的云,仿佛在酝酿一场细软湿滑的雨。
“马晓菲,我爱你!”
我一嗓子就捅破了这个夏天的安逸。紧接着,我继续撑大喉咙,让回声一步步攀上阶梯,排好队列,迎接女神的洗礼。
三十分钟过去,我的声音从张信哲变成了张宇,而马晓菲始终没有走出寝室看我一眼或骂我几句。天空很合时宜地飘起了雨,于是我决定暂时放弃,高声喊出一句:“下雨喽,收衣服啦!”
那些刚刚仰在床上、心里诅咒了楼下那个傻逼无数遍的姑娘们,慵懒地走出冷气房,匆匆收了裤裙和紧身小衣,温柔地朝下面望了一眼,算是对好心人聊表敬意。
向姑娘表白的最大的风险在于,她可能由此真的会爱上你!
好可惜,那天雨虽然越下越大,我还是要一个人风平浪静地活下去。
3
你信不信,我从小就知道长大后要娶马晓菲为妻?
我和马晓菲在一个医院出生。
那年春天,很多孩子扎堆儿投胎,产房里满得都挤不进人去。
据说马晓菲她妈当时的床位支在医院的门廊里,马晓菲出生时是急产,产前的阵痛打着密集的鼓点说来就来,羊水喷薄而出,哗啦一下子就把一个白净的小姑娘冲了出来。
“就像一架冲破密云的小型飞机。”助产的护士笑盈盈地说。
“就叫晓菲吧,谐音是小飞机的意思。”几天之后,马晓菲她妈抱着她,跟我娘慢条斯理地商量着。
我娘说:“你家姑娘真白嫩,看我这黑儿子——咱们结个娃娃亲吧!”
你可知道,有一种青梅竹马在产房里就能擦出爱的火花!
4
可惜青梅竹马远不如一见钟情来得浪漫,前者像两条并行的溪水,只是哼唱着歌儿一起慢悠悠地长大,后者才是流云划过天际,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马晓菲和我,更像是姐姐和弟弟的故事。她早我出生,号称从小罩着我在十里八村长大。她成绩优异,初高中六年,一直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那年会考,我坐在马晓菲左前的座位上,趁着监考老师不注意,一把扯过她的卷子。匆忙中卷子掉在了地上,好心的监考老师弯腰拾起考卷。电光火石之间,马晓菲居然将早已写好选择题答案的小纸条抛到了我的桌角。
交了卷子,我在马路牙子上百无聊赖地坐着等她。
看她远远地走过来,我就奔过去揪住她脑后跳跃着的马尾辫。
“你后脑勺上的秧歌舞可真好看!”
“你呀,就是贪玩,什么时候才知道上进点儿!”
我问马晓菲:“为什么你一直不生气呀?”
她笑笑说:“因为我是你姐啊!”
不出所料,高考后马晓菲进了京城的重点大学。
而我吭哧吭哧复读了一年之后,才终于混到北京城里一个二流的本科学校。
我报到那天,她来我们学校,点了份素炒饼为我接风洗尘。
我以为青梅竹马的爱情终于能在外地生根发芽,谁知她开口就说:“小弟,姐姐遇上喜欢的人啦!”
那天我在二食堂的素炒饼里意外地吃出了炒肉丝,心里却没有划过丁点儿的幸福。
5
二十一岁的我终于完成了在马晓菲宿舍楼下的告白。
天空很合时宜地下起了雨,我低头走着,被一个高年级矮个子学长拦路挡住。
“小子,你知道晓菲是我女朋友吗?”
高年级矮个子学长似曾相识,踮起脚尖向我怒吼。
“你知道‘晓菲’是‘小飞机’的意思吗?”我问。
“少废话!滚远点,小心我揍你!”他答。
我说:“你打不过我,我身高一米八八,是院篮球队的二中锋,三分球命中率47%??”
“滚!”我正啰嗦个不停,却被高年级矮个子学长一记左勾拳打在右脸上。
好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我全力反击,将高年级学长踹倒在地,马晓菲一定为爱情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我索性半推半就,象征性地为了尊严招架了几招之后,仰面躺在雨地里。
最终马晓菲还是扑了过来,当然这次是为了我。
在校医务室,马晓菲深情款款地问我:“你怎么连他也打不过?”
“他以后可能会成为你男人,我得给他留点儿尊严。”
晓菲有点儿感动,鼻子红红地说:“还是我弟最懂事。”
“我给他写封道歉信吧,毕竟打架是不对的。”
“算啦,以后别这么鲁莽啦,你是我弟!”
“不过说真的,晓菲,你和他真不合适。留意你们寝室的小文姐,他俩才是天生一对。”
“你再胡说我生气了。”
“我没胡说,人家上辈子才是夫妻,一个矮富帅,一个白富丑,出门刷VISA,酒店做SPA,机舱还要坐头等呢??”
晓菲说:“看在你今天被打成脑残的份上我原谅你啦,以后再不许胡说八道!”
6
据说撬闺蜜男朋友是现代爱情剧的传统桥段。马晓菲难逃厄运。她在半夜四点打来电话骂醒我:“你这个大嘴巴,真是欠抽!”
我说:“你别激动,我这就赶过去让你过瘾!”
我跳上出租车,赶到马晓菲的学校,陪她聊了整整后半夜。
晓菲说:“我想通了,是你的鸭子总是你的,不是你的,煮成鸭血粉丝汤,也能飞走。”
我拍手称快,彼时东方既白,微红的晨曦爬上天际。我在霞光中伸展双臂,说:“马晓菲,让我做你的男神吧!”
晓菲摇摇头,淡淡地说:“你看起来,更像个男神棍!”
那年七月,马晓菲毕业,我送她去车站,叮嘱她在家乡安心等我回去。
人潮拥挤的北京站,我和马晓菲的手指不经意地碰触在一起。
马晓菲告诉我,高年级矮个子学长把之前和她有关的一切都还给了她。她说,她看见了我打架之后写的道歉信。
我依稀记得我在信里啰唆了一长篇之后,特意叮嘱学长,马晓菲小时候是急产,肺里呛过羊水,春天易咳嗽,秋天爱气喘,要让她多穿衣,少受凉。
我记得我嘱咐过他,晓菲喜欢扎红色的猴皮筋,喜欢三分球划过的弧线,喜欢午后安逸的夏天,对了,她还喜欢吃食堂里清淡少油的素炒饼。
马晓菲第一次用小指勾住了我,一股久违的暖流涌入心间,那一刻仿佛轮回,仿佛梦圆,仿佛一次跨越生死线的涅槃。
我说:“你的手指好软。”
晓菲说:“你的文笔好烂!”
7
三年后,我和马晓菲筹备婚礼。
晓菲找来单位一个新同事做司仪。我问晓菲:“那个塌鼻梁的胖子憨憨傻傻的有哪点好,干嘛请他来主持婚礼?”
晓菲说:“就是感觉很投缘啊,你不觉得他生得很诚恳可信的样子吗?”
塌鼻梁小胖子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婚礼,最后,他慢条斯理地说:“新郎,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我凑过去,在晓菲的脸上深深一吻。
“信不信,我从小就知道能追上你!”
“你总是没有正形!”晓菲暗中用套着白纱手套的手指猛掐了我。
小胖子司仪走过来,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地说:“恭喜一对新人礼成,请好好珍惜你们今生的缘分??”
“好啦,不要你啰唆啦!”我白了他一眼,一把将晓菲拥入怀中。
“你怎么今天怪怪的?”晓菲莞尔一笑。
“没什么!”我轻轻擦干眼角的泪水,淡淡地说。
8
十一月的桥头,阴风朔朔。人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望向干瘦的婆婆。
那一天,我久久痴痴地凝视着妻子远去的长空。
然后,我迅疾转向了身后一个满脸惊愕的塌鼻梁小胖子。
我说:“我不渴,给你喝!”说罢,我将碗中的冷汤倒给了那胖子,纵身跃下远远的星河。
2014年,曾有一架客机从异国起飞,从此远航在苍茫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