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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市井人物杂记

离开家乡已有三十多年。偶尔回到家乡,踏上儒学头边已残缺的城墙,望着碧绿的河水和对岸雄峻的山峰,感到时间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大自然历尽风雨却面貌故然。流连在茨背弄那低矮的民居间,徘徊在解元坊的小巷里,穿梭在擂鼓岭的树林中,儿时的生活情景凸现在眼前,那些市井人物也在眼前变得鲜活起来。

清汤张

馄饨,在家乡被称为“清汤”。

清汤张就是靠一副清汤担子养活一家人。

清汤张清瘦高个,小白脸,两只圆眼睛,眼珠转得特别快,一副精明相。他的担子很有特色。光滑锃亮,两头尖尖的扁担,一头是黑里透朱的木架,里头放着煤球炉和柴,一头是玲珑精致的红木箱,最上面摆放油盐酱醋,还有刀工精细的葱花,红辣椒,生姜等配料,木箱分了好几层,每层都有一个铜拉手,里面放满了馄饨。白天,他挑起担子,小扁担一闪一闪,上下忽悠在街头巷尾,担子一放,就忙活开了。他见人笑嘻嘻,嘴巴也甜。因此,街坊们都喜欢在他那买碗清汤给孩子们解馋打牙。他还爱和那些熟识的妇人们插科打诨,人家说喜欢吃他的清汤,他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说:“你要是当初喜欢我就好了,白送清汤。”总要惹得那些妇人们发出开心的笑声才作罢。夜晚,他在戏院或电影院门口,挂一盏马灯,等待散场。总有人会围住他的小摊,来一碗清汤。他掀开锅盖,飞快地在每只碗里蜻蜓点水般地放上各种红绿黄的配料,捞起煮熟的馄饨,一碗二十个,汤上面漂着些许油花,色香味俱全,一角五分钱,直吃得人肚子里暖洋洋。

每逢春节,有了压岁钱,就会情不自禁地来到他的清汤担前,自己做一回主,花一次钱,品尝一碗他做出来的清汤。那余香,至今还仿佛留在唇边。只可惜后来竟不准他挑担叫卖,空弃了他的祖传家业。偶尔路过他的家门,总会想起他和蔼而又有些狡黠的面孔和他的那副清汤担子。

胜男“汉”

胜男,是个妙龄女。她有着一副男子汉的身材,又黑又壮,嗓门也粗,力气又大。她的母亲说她投错了胎,“简直是个野小子”。她家也不知在哪个年代从外地迁徙来此,父亲靠拉平板车维持全家生计。胜男从不屑与小女子为伍在家闲度,常常“替父从军”,像个男人一样拉起平板车走遍全城。

那年代,河上还没有桥梁,只有一座浮桥连接两岸。河对岸,有一粮食中转库,常要通过人力,用平板车将粮食运到粮食加工厂和火车站。因此常见她的平板车上,堆着八麻袋粮食,她奋力地拉着车过浮桥。过浮桥后有一陡坡,仅凭一己之力,要拉上去,真是很吃力。那时放学回家,碰到她,就会在后面推车,助她一把。她满面通红,额头上沁着汗珠,用手腕上的布衣擦着汗,还不忘说声“多谢”。而她也很仗义,谁家缺点黄土拌煤(做煤球要靠黄土的黏性),她会拉来一车黄土,倒在角落里,任凭各家索取。

逢到雨天不出工,她也会走家串户,手拿一根绣花针和一摞红黄蓝绿的丝线,再加上一块雪白的布和钅崩子,去邻家的姐妹处学刺绣,只是她粗大的手指,常捏不起小小的绣花针,偶尔捏起,跟着人依样画瓢,人家飞针走线,绣得山灵水活,花朵鲜艳,她却每每花针扎手,气得她直嚷“不绣了”,把姐妹们笑得捂着个肚子。

胜男家无男丁,而她是家中的顶梁柱。由于她是外乡人,所以疾恶如仇,爱憎分明,谁惹毛了她,她口手并用,一副敢下刀山火海的架势,吓得人高挂“免战牌”,落荒而逃。但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由于她有一副热心肠和一身的蛮力气,人们对她又敬又畏。到了当婚论嫁之时,她便从乡下招了个上门女婿。那男子,瘦高个,白皙皙,不善言,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因此夫妻和瑟,生了个白胖儿子,后来考取了省城的大学。现在,她已是奶奶级的人物了。

爆米范

“爆米花哟。”

一声吆喝,在狭长的巷子里回荡。孩童们一听,就知是米花大王范叔来了。

范叔,孩童们都喜欢这样称呼他。他是徽州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头戴一顶皱巴巴还沾有灰尘的蓝色布帽,黑瘦的脸庞,两只细小的眼睛,下巴上稀落地长着黄黄的胡须。身上围一件褪色的帆布围裙,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在巷口较为空阔的地方,放下他的爆米花担子,等待那些孩童们“自投罗网”。

那是一个缺少零食的年代,孩子们除了偶尔会用家中的牙膏皮,鸡鸭毛以及搜罗出来的废铜烂铁换点冰(米)糖吃外,最盼望的就是范叔的爆米花了。可以堂正地向父母提出要求,吃爆米花。只要从家中米缸里舀出一升米,凑柴火若干,再交给范叔一毛五分钱的工钱,就可以美美地享受爆米花的美味了。

目不转睛地看着范叔将米倒进机器里,在范叔用小勺子往里添加糖精时,孩童们怂恿着:“多放点。”范叔才不理那个茬,他不紧不慢地说:“多放点会苦的。”然后,笑着拍拍孩童的头,又不动声色地拖过小板凳,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摇着机器。火苗在跳跃,不久,他看看气压表,便拖过麻袋,将机器口对准麻袋,麻利地脚启开关,只听“嘭”的一声炸响,白里透黄的米花就呈现在眼前,急不可耐的孩童抓起一把往嘴里塞,顾不得烫乎乎,边咀嚼边说“好吃”。

看着孩童们的满足样,范叔也开心地笑了。

儿时的场景,像风一样飘向远处,不见踪影。回到家乡,当年的生活景象已难再觅。物是人非,许多先人已作古,儿时的同伴也散居各处,难以聚首。留下只言片语也可让人管中窥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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