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离开后,凌奇立即从房中跑出。入亭后耸动着鼻尖狠狠嗅了一口空气中的淡淡清香。与无落相识日久,这种奇香最令他着迷,每每闻之便神清气爽,精神饱满!
擦了擦鼻尖,凌奇问道:“无落,那老头儿莫非就是余阳城的大宗师袁久廷?”
无落平静道:“不知道!”
凌奇不信道:“不知道你还和他聊半天作什么?当我是瞎子吗?”
同时跑出的壮硕黑犬立即低咽了一声,点着大脑袋表示认同。
凌奇怒目而视。
黑犬立即一派凶神恶煞模样地回以颜色!
针尖对麦芒!
凌奇冷哼一声,决定不与这恶犬一般见识,四下看了看,捡起亭外台阶上的那根金桂枝条,挥动着手臂如在舞剑,尽量回忆两人分开前的情形,问道:“那最后那一下是什么情况?我只看到你们什么都没做,但这树枝就在那儿自己动起来了!”
无落轻声道:“演示了一遍御剑术!”
凌奇感慨道:“还真的是驭剑术啊!驭剑大师的招牌绝学,传说他七个亲传弟子中也只有一人有幸得到传授,为何会给你这个是敌非有的人演示?”
无落没有回答。
凌奇只好拐弯抹角打听,试图能学个一招半式,道:“我就好奇这是如何让它自己动的!”
“意气控制!”
凌奇垮下了脸道:“意气这种东西,对我这种目前还是低手的人来说太玄了,听不懂啊!能换个简单明白些的说法吗?”
无落轻声解释道:“武学宗师修行,旨在武者内气向仙门法力转化。袁久廷驭剑术精髓在于意气精神控制法力,法力操纵剑器,做到手不沾剑剑自舞!”
尽管好奇一向少言寡语的无落怎么会突然说这么多话,凌奇仍更愿意先表达自己强烈的鄙视:“所以说中间直接被你省去一个主要步骤是吧?是要误导本少爷还是怎么的?”
“所以我说,是演示了一遍御剑术!”无落并未在意,淡淡重复了句,便托起香炉徐徐起身离去。
留下凌奇一头雾水地呆立石亭中,不知道无落这话何意。但半晌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僻静小院响起一阵悲愤喊声:“好你个天杀的死秃子,本少爷跟你这么久你不说传个一招半式也就罢了,和那老头一见面就教了那什么‘御剑术’是什么道理?你还是不是人了?怎么和这条恶犬一个德行?杀熟不杀生吗?”
一旁本还打算离开的异种黑犬顿时龇牙咧嘴,返身就冲亭中之人扑来。
——
第二天卯时,未过三刻,黎明光出,天初入昼,行人渐多。
几个一早起来打算出城到码头卸货的劳夫在巷子里走过,低声说笑。
“请问,余阳剑馆如何走?”
旁边突然有人问话,几名劳夫乍听吓一跳,等闻声看去,只见到了病容难掩眉心生朱眼的僧人正平静看来。
一人下意识指路道:“此去沿东街直走,大概两三里能到内城,再紧贴内城临城街先南再西再北环行大半圈,直到可见西街标识进,一路走下去就能到了!”
僧人点了点头,也没道谢,身形一闪,就见出现在了数丈开外,连续两三次,便彻底不见了踪影。
挪移速度,一次比一次远,如白色魅影掠动!
几个劳夫心头大震,差些就要丢掉手里的吃饭家伙喊一句“鬼啊”逃跑,所幸余阳城出了个武道宗师,导致了城中人在显然夸大其词的作用下对于武学的各种神奇感触更深,也就压下了已到喉头的尖叫。
其中有个看似领头的回忆近日城中大事,突然大叫道:“我想起了!听我家婆娘说昨日那个病面魔佛到了余阳城来,刚才那人又是打听余阳剑馆所在,想来就是那个要找‘剑师’挑战的病面魔佛了!”
另几人立即反应过来,没了那只传说中的巨犬在侧,他们方才竟然没有一人意识到那问路的僧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病面魔佛。
那个指路的劳夫一拍大腿,便往余阳剑馆方向跑去,边跑便叫道:“从来只听说几位宗师如何了得,却少有人亲眼见到的,今日机会在眼前,还做什么活?看热闹去啊!”
其他人面面相觑,然后呼喊一声各自跟上。
可惜,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注定只能见到一片战后的废墟了!
余阳剑馆,袁久廷盘膝坐于房间内,闭目吐纳,有一缕缕气劲在他身边飞舞,无风而响风鸣,衣袂飘飞鼓动。
年轻时,袁久廷曾也只是一个向往着青衣仗剑走江湖的贫苦寒门,十五岁那年,因为不愿自己如父辈般仰人鼻息地活着而出走,哪想到这一走便是五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吃饱穿暖都是一种奢望,还哪里能有余力去学武?
——更没那门路可以拜得名师!
或许正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他心灰意冷之时,终究时来运转,让他碰上了一个倒在路边的重伤老人,在撒手人寰之前,教了他半篇名为《导剑诀》的法门,这才有了今时今日的驭剑大师!
入定中的袁久廷突然一睁双眼,绕体罡气一定,起身出门。屋中离榻丈外,搁置架上名剑震动,袁久廷掠身经过时飞临入手!
余阳剑馆虽位处西市,但却坐北朝南,临街而建,其门户所对,是西市主轴街道,也即是常人口中的西街,袁久廷则居于剑馆北向的院落,走向与剑馆整体相同,一样的坐北朝南。
自从在房间中感应到那股突然腾起的强盛气机始,袁久廷立即出屋,等走出房门离院门尚余五六丈之时,便察觉那股气机已如临身畔!
袁久廷猛然站定,转头看去。
日出东方一片红,白影孤僧立墙头!
袁久廷一气深吸,一息重吐,看向病面魔佛,全神贯注双目紧觑,手中所执之剑隐隐抬了抬。
两人之间三丈地,有丝丝缕缕肉眼隐约有感细看却又难辨踪迹的剑气窜动。
无落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一手持珠轻转,只有平静的目光落下。
对峙!
一方紧而一方松!
风渐起,花始飞扬,满院秋菊无香,满天飘带有色!
气氛渐渐凝重,最后如大网渐渐收缩紧缚!
无落就这么静静立于墙头,身上洋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真实存在的身形此刻予人的感觉却是虚无缥缈,有如天人!
袁久廷再一次深吸重吐,有质之剑气收敛,无形之剑意怒放!
无落一只手仍然在缓缓转动着佛珠,一直低垂的右手却轻轻抬起,轻抚眉心如开竖眼的红色印记。
意如刀势如虹,会击长空!
袁久廷一声闷哼震步后退,胸膛顿挫,脸色潮红。
这一刻他心头格外压抑,仿佛见证了佛陀的无上法身降临人间斩妖除魔的过程,而他袁久廷,就是那受斩被除的妖魔,一股属于精神层次的无形力量紧紧束缚在他身体内外!
意气交锋,精神博弈,最初的试探以驭剑大师率先败退!
袁久廷调元顺气,面色复杂地看着无落,显然并未预料到会败得如此干脆利落,本还想着这场较量是在胶着一阵之后才会以自己棋差一招而收尾的。
随即又自嘲笑了笑,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始终记得,当年那个自称仙门弃徒的老人传他剑诀前郑重告诫他“绝不可让人知晓剑诀之事,否则仙门来人有死无生”时的神色,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
因此苦修二十年,终于凭借半篇《导剑诀》功成名就跻身宗师之列的袁久廷一路走来谨小慎微,除了自号驭剑大师外,亦对外宣称自己赖以成名的乃是思及传说中仙门飞剑之法而独创的绝学驭剑术,绝不肯提及《导剑诀》的只言片语。
而他教授给大弟子的,也并非那半篇《导剑诀》,而是依其部分精义修改而成连似是而非也谈不上的《驭剑术》,倒也的确可以说成是他独创!
他对仙门的忌惮,是同列武评的其他宗师无法比拟的,此刻看来,还是有些小觑了!仙门的深不可测,“仙人”的神秘莫测,他更加感受深切!
自从病面魔佛崛起武林之后,袁久廷一直怀疑对方并非江湖人,而是遗弃了那位传他剑诀的老人师门来人,目的就是为寻剑诀而来——尽管两者一僧一道天差地别不似一门之人,但有时候人的心思变化就是这么说不出道理来的。他当初悟剑而来的伤势始终无法恢复,未尝没有几分心中这种积郁不顺的原因。
而若真如他所猜想的,那他最终会如何收场袁久廷不知道,但自忖跑到天涯海角也难躲仙门追缉,更重要的是落叶归根的想法,如今年老的驭剑大师也不愿再像当初年轻时那样到处流荡,昨夜正是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心理找上门后,这个怀疑才得以确认。
所幸的是,仙门固是仙门,此仙门却非彼仙门,这也就有了可斡旋的余地。袁久廷可不会相信所谓仙门就是铁板一块,想必是如江湖武林一般的统称。最后的安然而退,也基本证明了这个。
他昨夜与两个弟子说不出口的第二点,也便是此!
不幸的是,最后本意是想由指点之名引导那僧人介绍一番仙门具体情况日后好有所应对,对方却不知道是想岔了还是故作不懂,直接演示了一门神乎其技的《御剑术》便不留客了,虽那门御剑术与导剑诀相互映衬下让袁久廷有所感悟,更多的却是深感压力,哪怕在那之前,他一身沉重伤势已在那阵炉生奇香中让人不敢相信地得以痊愈!
倒不是爱惜羽毛,纯粹是每个人多少都会有的好胜心作怪罢了!
一番计较,难以言说的意气之争显然难以取胜了,袁久廷无法在士气上占据主动,只能决心倾力一战!
两根手指并拢,手心向上,指背轻轻搭在剑柄上,若即若离,然后一点点上移。意气纠缠,拔剑声起轻盈,剑随指动,寸寸出鞘!
本该收敛了的剑气重新起伏!
剑每出一寸,剑气缠绕范围则增一尺!
高墙上,无落手掌从胸前开始,轻轻下压,直到下腹止!
在此期间,他手掌初压之际,脚下院落高墙传出一记崩裂之声,下一刻相类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墙体上出现了数之不尽的斑驳裂痕,随手掌下压而不断扩大!
直到最后,手掌压势停止,墙体已彻底崩塌,掌势入微,半点尘末不曾起,一眼看去,分外清明!
无落如脚下托物,徐徐飘下似无重量,就地原在,不前一分,未后一步!
此刻袁久廷剑已尽出,剑气却不再,无落那一掌压下,压塌摧毁的不仅是墙!
但袁久廷剑势已成,人不动,手不沾剑剑自悬,上下起伏!
最终伴在一声轻叱下,并指对人,锋芒穿空而过!
一剑破空来!
落而复飞,翔而再坠,满天飞花仍不绝,景观绮丽!
无落平静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