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送张仲固帅兴元
汉中开汉业〔1〕，问此地，是耶非？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2〕。追亡事今不见〔3〕，但山川满目泪沾衣〔4〕。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5〕。一编书是帝王师〔6〕。小试去征西〔7〕。更草草离筵，匆匆去路，愁满旌旗〔8〕。君思我回首处，正江涵秋影雁初飞〔9〕。安得车轮四角〔10〕，不堪带减腰围〔11〕。
【题解】
张仲固，名坚，镇江人，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淳熙七年（1180）任江西转运判官，淳熙八年（1181）秋，知兴元府（汉中）兼利州东路安抚使。安抚使是一路军政民政长官，宋人简称为“帅”。张坚自江西赴汉中，作者时任江西安抚使，设宴相送，席间作此词。词中追述汉高祖在汉中成就大业的壮举，用以同南宋不能重用人才、自甘卑弱形成鲜明对比，表现作者强烈的耻辱观、忧患感和恢复意识，也从侧面反映了作者担负历史兴亡的责任心。它虽是一首送别友人的词作，却以散文的语言和结构，揉合追忆、写实、议论与抒情各种艺术手段，融汇私人情谊与雪耻复仇的大义于一身，赋予这首普通的送别词以振奋人心鼓舞斗志的作用。
【注释】
〔1〕汉中开汉业：《史记·高祖本纪》：“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更立沛公（刘邦）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汉中）。”汉中是汉高祖的根据地，凭借这块根据地，汉高祖东向与项羽争锋，最终夺取天下，开创汉王朝的大业。〔2〕三秦：项羽人关之后，除立刘邦为汉王外，还将秦朝三名降将章邯、司马欣、董翳封于废丘（今陕西兴平）、栎阳（陕西临潼东北）、高奴（陕西延安东北），为雍王、塞王、翟王，三分秦地，作为阻止刘邦东进的屏障。剑指三秦，指韩信受汉高祖信任，拜大将军，韩信献计出兵并吞三秦。《汉书·高帝纪》：“韩信……因陈羽可罔、三秦易并之计，汉王大说，遂听信策，部署诸将。……五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雍王邯迎击汉陈仓，雍兵败。……汉王遂定雍地。……秋八月，……塞王欣、翟王翳皆降汉。”君王得意，一战东归：言击败三秦后，刘邦极为得意，从此东出汉中，与项羽开始争夺江东之地。东归：刘邦的家乡在沛郡丰邑（今江苏）。〔3〕追亡事：指韩信未遇时，萧何追韩信事。《史记·淮阴侯列传》：“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何亡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今不见；是说汉代这样重视人才的事件今日再也不会重现。按：韩信拜将之初，向高祖进献平定天下大计，汉代大业的奠定，其雏型显现于此时；而作者南渡之初，也向南宋的君相进献攻敌之策，实指望为国家完成恢复大业，却不料这些进策都遭到冷遇。作者在这一句中深致感慨。〔4〕唐李峤《汾阴行》：“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5〕落日胡尘未断：胡尘写女真骑兵在边境驰骋，这一句是说议和之后，金人始终以武力相威胁。西风塞马空肥，秋高马肥，正是用兵作战的最好季节，可是年年战马徒肥，朝廷始终无意用兵。同时的爱同诗人陆游于淳熙六年也曾有一首《关山月》诗，其中“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等句，与此词谴责对金投降派无意恢复的用意大致相似。〔6〕一编书：指《太公兵法》。古书书于竹简，以皮索相联，一卷谓一编。《史记·留侯世家》：“良尝闲，从容步游下邳，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履杞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殴之，为其老，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日诺。……后复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此句以张良凭借老父一编书成为帝王之师的事喻指张坚的才能。〔7〕孙武曾以兵法训练吴宫女兵，称为“小试”，见《史记·孙子列传》。说张坚出任汉中帅，是大材小试。〔8〕草草离筵：指草率而设的筵席。旌旗：是宋代朝官出任地方守臣的仪仗，这是作者想象送别张坚上路时的情景，在风中张开的旗帜好像也饱含别愁。〔9〕杜牧《九日齐山登高》诗：“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10〕陆龟蒙《古意》诗：“君心正淡薄，妾意正栖托。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车轮生角，比喻愿行人罢行。〔11〕不堪带减腰围，梁沈约《与徐勉书》：“开年以来，病增虑切，当南生灵有限，劳役过差，总此凋竭，归之暮年。……百日数旬，带革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以此推算，岂能支久？”杜甫《伤秋》诗：“懒慢头时偏，艰难带减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