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从那以后,又偷偷摸摸地与人勾搭了数回,直到珍妃进宫方止。
两厢里浓情蜜意时,他也会说“这世间女子千万种,朕唯独钟爱你一人”之类的情话,至于真真假假,生在这个宫里的人,又怎会去计较那么多呢?
任是真话听着难堪难过,倒不如听着虚情假意的话来得心里舒坦。
尚绾儿每逢想起那般少年缱绻之事,便止不住地苦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只是能否说犯错的便只有当今圣上一人?当初若不是自己犯傻,于男女情事上懵懵懂懂,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冷清的地位!
想当初珍妃初入宫时,便已得皇帝另眼相看,当是时太后与一干人等去佛山还香请愿,念在她身子不便的份上,便没叫她相陪。
实际上太后她老人家精得跟人精似的,若不是有她暗地里放水,这两人的事情哪有那么顺畅的?太后对尚绾儿是打心眼里喜欢,虽然嘴上说不许皇帝碰自己的好女孩儿,但是行动上却是采取姑息养奸的态度,巴不得皇帝将尚绾儿纳入后宫之内。
只是这尚绾儿的出身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太后若是不横加阻拦,恐怕对不起自家的祖制,更会为朝臣种种诟病,这才拿出种种高姿态来摆个谱罢了。
私底下,得知尚绾儿怀有龙胎之际,太后着实是惊喜过一阵的,正在那琢磨着要怎么想个办法,要某某亲王郡守之类收尚绾儿为干女儿,顶着干爹的那顶大帽子,多多少少名正言顺一些,将来出入宫门也能抬得起头一些。
太后是真心疼惜尚绾儿,为此甚至深思良久,更为考虑绾儿的身体状况,就连一年一度的乐山礼佛之事都不叫相陪,想着便是从皇家寺院回来之后,再来着重处理这一遭事。
当然,最重要的事,怎么着都要给绾儿一个名分,这么多的服侍下来,太后可以说已经在心里已经把尚绾儿当成半个女儿相待了,自家没有亲生的公主,在她眼里,那些旁系的公主郡主千金小姐什么的,又有哪一个当得上绾儿的半个手指头?!
尚绾儿之心灵手巧,蕙质兰心,堪称本朝一绝。
岂料,千算万算,太后终究还是算漏了一遭!
变故,就出在太后去乐山礼佛的那一个月之间。
初进宫时,珍妃原本觉得自己恩宠如天,正活得有滋有味,穿梭禁宫之内都是坐着华丽的辇车,一路上唱着轻快的小曲来来去去,那般潇洒恣肆的姿态,着实叫人羡慕不已!
珍妃也是少女心性,刚入宫时就隆宠如天,自然也就养成了她娇悍跋扈的心性,平素谁见了她不是低半个头,除了在皇帝面前撒娇撒痴之外,她就只有在面对太后她老人家外有过一分半分的恭敬之心,其余时候,简直到了颐指气使的地步!
偶然一次,她在御花园里玩耍,同样还是乘着她那辆华贵的银质辇车,清脆的铃声一直传出去老远,在大晴天里这么晃晃荡荡地四处游玩着,少女铜铃般的笑声一直传出去老远,羡煞了旁人。
而珍妃,要的就是这么高调!
这一次她打慈宁宫外围的宫墙外经过,她知道再走个一千米就是太后娘娘的居所,只是好在太后礼佛去了,想来殿里也是冷清无人,没人管束得了她。
珍妃抬头之际,看到一片茂茂葱葱的桃花林,姿态摇曳地随风飘坠,那般堆砌如雪拥簇枝头的模样,着实可爱得紧!珍妃先前不曾见过这般胜景,一时心花怒放,就催赶着羊车往前赶去,想要穿过这一片桃花林,四处走走逛逛。
平素她是不敢在这一片领地里肆意妄为的,好在太后不在,主事的宫女自然是没被这么贵妃娘娘放在眼里,在洛媛珍大小姐的眼里,这些都是下等人儿,有什么可在乎的!
珍妃要进园子,却被守卫拦下了,珍妃这还是头一次在宫内遇阻,更何况当时在场的可不止她一人,同来游园的还有她娘家的一位小表妹,以及其他两宫的妃嫔,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珍妃自己也是个爱面子,打小娇宠惯了,哪里受得了一丁点气,闻言便扬鞭呵斥道:“大胆奴才!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本宫是谁!快让开!”
旁边的一帮子奴才更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朝着园子里的数个守卫大打出手,丫鬟宫女们不便动手的便动口,嘴皮子囫囵利索的,都不是什么好惹的料。放眼望去,一个个腰插得跟鼻烟壶似的,姐姐妹妹是一个都不轻松,满院子就差没有硝烟弥漫了,好端端的坏了这般好天气。
守卫见状也是怕事,连忙使人去叫管事的大宫女过来,正巧尚绾儿是在自家宫里休憩的,午睡的时间尚未过,眼睛刚刚眯上就被人吵醒了。
之前她已经被那玲玲丁丁的羊车铃声经过吵醒过好几回,每次都梦中魇醒,都是冷汗涔涔,想到自家身世,总觉得这不是好兆头。
尚绾儿纤手搁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上,仔细地聆听着肚里孩儿的动静,担忧之余却又有着淡淡的幸福味道,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就在这时,外围有人急匆匆地来报:“绾儿姐姐,不好啦不好啦——外面打起来了!”
尚绾儿被唬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往外赶,见着外围已经乱成了一团糟,守园子的那几个人,已经被对方人多势众,揍得鼻青脸肿,见了她来简直好比见了救星,眼前一亮围了上来。
“娘娘,还请止步,此乃太后修身养性之所,外人不得贸进……”
绾儿走得急,正有些气喘吁吁地,话还没说完,尚未定下心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个盛装少女打银鸾车上跳将下来,劈面甩了她一记耳光!
绾儿平时哪受过这般侮辱,眼泪都差点滚落下来,暗自咬牙良久,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娘娘,您这是作甚么?敢问娘娘一声,奴婢何罪之有?”
珍妃只当她是普通的管事宫女,想着正是这个貌似狐狸精的女人下了那道不让她进园子的令,害她大大损伤了自己的颜面,便气不打一处来。
怒不可遏道:“还敢顶嘴?!”扬手还要再打,却被一人扣住了手腕,珍妃惊愕不已,猛地抬起头来!
却见是一位戴着金甲面具的暗卫,不知何时落到了尚绾儿的身边,一举拧住了她的纤纤皓腕!
旁边,更是有少数几位金甲暗卫落于绾儿身边,对她形成众星拱月一般的护卫之势!
皇宫内的一甲暗卫分为三等,一等金甲面具,为数十六名;二等银甲面具,为数二十九名;三等玄铁面具,为数四十七名。皆是贴身保护皇帝之人,轻易绝不外派,除非那人是皇帝至关重要之人!
皇帝究竟有把眼前这人看的有多重,才会将本就为数不多的金甲暗卫,起码有一半派数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女人身边!珍妃简直看得睚眦欲裂。
但凡女人,多有争强好胜的醋嫉之心,更何况珍妃向来不可一世,原以为自己是这个皇宫内除太后外最尊贵的女人,现在才知,原来在自己风光的背后,有着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曲款!
那人松了珍妃手腕,不卑不亢地迈步上前,单膝跪地,虽是请命,言辞之间却毫无卑微之态:“臣等奉圣上令,在此绮馨园守护绾儿姑娘,陛下有言,任何闲杂人等,不得踏入绮馨园一步!违者,杀、无、赦!”
言辞铿锵有力,周围人等一时鸦雀无声,就连呼吸声都微微地停顿了下来。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皇帝居然对这个不闻一名的小女子,采取了这样保护的姿态!只要不是什么睁眼瞎,就该知道这个女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步!远远不是眼下她们这些人所及得上之万一!
珍妃的呼吸微微的窒息,简直有些令人透不过气来,低头望着自己描金绣线的金缕鞋,忽然觉得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缓缓地,珍妃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抚着身侧一株盘根虬结的桃花,花开甚好,只是可惜了现在却不似方才,在她眼里已然失了颜色,远不是先前那般可爱了,她以一种聊天喝茶的语气,淡淡发问:“这片桃林,一枝一树,可曾是陛下手栽?”
金甲侍卫们一时无言,倒是旁边慈宁宫的一个小丫头片子,之前也挨了珍妃属下两大巴掌的,现在仗着有人与她撑腰,挺了挺小身板道:“正是!陛下为了绾儿姑娘,耗时三月,一枝一叶地手栽而来!”
珍妃讷言良久,虽然满目都是良辰美景,眼神却逐渐地黯然下来。
她才知道,自己走入了一个爱情的骗局之中,若不是今日之举,恐怕今生今世都不得而知!自己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傻子!
那样的青春年华,原本只想为了一个男人盛开在这寂寞深宫之中的,而今她忽然有些不甘心,她为自己而心疼,心疼到了心冷的地步。
或者说,是恨到齿冷。
洛玥啊洛玥,原来你也是这般无情人!
“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娘娘速速离去!”为首的金甲侍卫已然发令。
珍妃到底是识得大体的人,并非嚣张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到了如今,她若是还看不清眼前形势,那也只能说是蠢笨了!因而不予计较一般的,微微一笑,“是臣妾鲁莽了,今儿个多有得罪,他日妹妹定来登门致谢,还请姐姐宽宏大量,多有谅解。”
尚绾儿本就是良善之人,忙忙还了一礼,恭送那位离去,“奴婢岂敢,还请姐姐慢走。”
言者无心,听者无意。
珍妃一直认为,这驱逐的话语,是对她的伤口上撒盐,使得她一辈子都不曾释怀。
包括尚绾儿自称“奴婢”的那两个字,都好像是一种赤裸裸的挖苦跟挑衅,是在说她明明一个千该万死的奴婢之身,如今都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爬到她们一干人等的头上去了么!
她不甘心。
尚绾儿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为今后的事态发展,铸下了无可挽回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