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玥摊开一封奏报,言北地战事告急,之前将洛夜亟亟召回,却没取得很好的效果,满朝文武多有怨言。
“现在朕来问你们,本朝有谁敢领兵出征,与耶律洪甄相抗!”皇帝的声音掷地有声。
底下却有些屏声静气。
只因为,那个名字——耶律洪甄!原本蹦跶的最厉害的杭丞相,这回都不急着要推荐自己的门生了,除非他恨那个门生,想要让他去白白送死。
所有青年良将,在听得那个名字时,都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小步,还满以为皇帝没有看见。
杭丞相等老狐狸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自在在我心的模样。
洛玥久久没有听到回答,感到大伤颜面,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再一看那些老狐狸,顿时恨不得一人给他们两巴掌。
一般都是有占便宜的事大家一哄而上,要送死的事却都统统望而却步了。要知道耶律洪甄这个人,在北地有活阎罗之称,倒不是说他有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癖,而是此人是个玉面修罗,向来有战狂之名。
耶律洪甄,在北地蛮夷所建立的王国之中,排名第七皇子,在耶律皇族之中手握重兵,行事果断利辣,对敌手向来毫不留情,常采取斩草除根,过城鸡犬不留的作法。
但是很奇怪,这回耶律洪甄虽然驻守在边境之地,却迟迟不发兵,而是等待契丹国王发号施令。契丹国内拢共分为两派,正主耶律洪祥胸无大志,向来为自己那几位臣弟左右,而众臣弟之中,耶律洪甄毫无疑问是主战派,耶律洪才为主和派。
在对待洛国跟平舆的问题上,这两派争论不休,导致国内长期动荡不安。
由于之前耶律洪甄在平舆边境之处大肆猖狂,导致国内怨声载道,被调往洛国北地边境。但是奇怪的是,据说耶律洪甄只是按兵不动,反而是这回契丹所派使臣之中,前来会盟的正是他,而不是那个一向满口仁义道德的耶律洪才。
这件事可谓怪事了。
洛玥因此很是烦恼,契丹小子,这究竟是在玩什么呢?
中午的时候洛玥去珍妃宫中用膳,发现珍妃今日将自己打扮的格外鲜艳漂亮,实在忍不住就好奇问了一句,珍妃答曰,听说契丹有使臣来,为了不伤国体,故而打扮的光彩夺目一些。
洛玥嘴角抽搐不休,心想珍妃你就直说了吧,什么为了家国百姓,社稷天下,还不是因为那个什么“野驴红蒸”长相帅气!据说是契丹王国最美青年哪!晚上到了淑妃宫中准备就寝,谁知淑妃今天一点都不贤良淑德,居然把自己画的跟朵花似的,换了一个齐嫔,又是活生生的浓妆艳抹,堪比夜叉妆……洛玥都有点受不了自己那一群花痴的妃子了,让他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皇帝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正在受到那只“红蒸野驴”的挑衅!
洛玥对野驴红蒸的印象很不好。
“陛下,敢问耶律皇子什么时候到?”杭老狐狸深怕再沉默下去,洛玥迟早会爆发的,小心肝颤颤的问。
洛玥真想翻个白眼给他,“杭爱卿准备如何招待皇子?据说耶律皇子此行前来,可是带了族中三宝,是战士和,还有赖于我朝是否有能人志士,能否将‘三宝’收服呢?”
“陛下不用担心,我朝能人之士辈出,区区一个耶律洪甄,又能耐我何?”另一老大人开始一如既往吹起了牛皮。
洛玥冷哼哼道:“爱卿先别把大话说在前头,之前朕让你们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契丹有何稀有之物,想必也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十日后宫中举办盛典,希望诸位爱卿各出其宝,定要将契丹国‘三宝’比将下去,届时朕重重有赏。另,明日诸位卿家都能携带亲友前来,这个宫中已久不热闹了,偏偏朕跟太后,都是喜爱热闹之事,希望大家活儿不要那么拘谨,尽出其宝,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谨遵陛下懿旨。”
洛玥心里在深深的鄙视:你们那些东西都是老子我给你们的,能上得了台面么!让你们搬出传家之宝,我就不信真的有这样的傻大二,能把这样的真宝贝搬出来。
不过要是真的有这样慷慨的卿家,朕倒是一定要真正重赏的,有什么好儿子的,封个一官半职也没什么。
洛玥气呼呼的下了皇座。
洛王府也已经闹翻了天,按理说洛王爷已经算是战死之人,一位正妃两位侧妃,此时都刚刚好正在新丧中,是万万不能出场的,可惜了凤浅浅久不到宫中向太后请安,言说不想将自己的煞气带到了宫中。
太后她老人家差点被气晕了,什么煞气不煞气的,那个凤家小妞,明显就是懒得要死!将洛夜假死的事当成幌子,正好可以每日躲懒可以不去宫中向她请安了。
凤家小妞含着两泡眼泪呜呜呜地抱着太后大腿,用软软糯糯的颤音说:“太后!儿媳不是故意的,儿媳不是这个意思……儿媳这些日子里不见,好想你老人家的!”
太后一时心慈手软,抹了抹她的眼泪,真是心都给哭麻了,忙说:“哀家不怪你了……”
凤家小妞收眼泪的过程比放眼泪更快,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过阵子宫中有大热闹看,阿浅不来么?”太后威逼利诱。
“现在洛来不了,我一个人来好无聊的啊。”凤浅浅嘟着嘴巴,就差没在脚步长一丛草然后扒着玩了。
太后疼惜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轻笑道:“放心吧,这一点哀家早就给你想好了出路,就说王爷新丧,王妃心情哀痛,时而欲要悬梁,时而欲要跳河,有想不开之兆。故哀家善心大发,怜悯平王府中上下,特赐王妃贴身护卫一名,从此以后寸步不离地保护平王妃,以免王妃遭遇不测。”
凤浅浅嘴角抽筋地不行,心说你们洛家还真是能啊,一套又一套,是层出不穷啊,谁敢说你们家都是老实人,我跟她急!
正巧她也想回凤城一趟,家里出了这么大事,王爷都成棺中人了,凤老爷跟凤夫人不急死才怪!可惜没有皇帝的诏令,又不能及时探亲访友,有皇亲国戚的女婿可真是麻烦啊!
凤城的凤老爷跟凤夫人,此时正肿着两个水泡眼食不下咽,凤夫人粉拳一顿乱捶,擦鼻涕抹眼泪的,“都是你个死鬼!要让女儿嫁给这么个短命鬼,这下好了吧,活生生守了寡了,这才几年光景,我女儿国色天香,怎么就是这么个命啊!”
凤老爷肿着个水泡眼望天,心说不能啊,前阵子平王爷还不要脸地跟他要了一大笔钱拿去搞投资呢,听说是开了一家赌坊跟自家兄弟抢生意,这小子怎么上了趟战场突然就挂了,敢问是在玩什么?
人死了不要紧,钱得还啊!
另边厢——
“公子爷,怎么办,今日可能只能落宿此地了?”
“无妨。”
这一日,阴雨连绵之际,鉴于路途遥远,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因而使得这间破烂的城隍庙里,来了一帮子奇装异服的贵人。
窗户大敞着,如潮的风声在这间陈腐的小庙中激荡回旋,不断卷走旧的霉味,送来新鲜潮湿的空气。满月的光辉从一壁钻的小孔中渗透而进,就像无数针眼引缀着光线,将整个房间分割得支离破碎。
“公子爷,天已经很晚了,不如早些休息?”铺在地上的褥子,是最好金丝绣线,火堆之旁一片银晃晃的,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别管我。”很标准的中原话,显然是刻意经过很长时间的训练,说的实在太流利了。
这个声音,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磁性,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那种魅惑味道。
婢子无言地给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套,“主子当心身子受不起。”
这样的环境,明显已经恶劣的不能再恶劣了,一帮子下手都深深的惧怕这位爷会大发雷霆,可是他却不动声色的站着,而且明显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堪称诡异。
耶律洪甄立在这方驿站的窗口,他的面容不曾带着情绪的样子,嘴角却又好像挽起一丝笑靥,颊边一抹梨涡,年轻朝气,有些孩子气,却又无限危险。有着鲜卑族特有的绝色血裔,深刻利落的五官,劲道英俊,几乎可以称得上像一件艺术雕刻品,毫无瑕疵。
他穿着一袭雪色长袍,广袖及肩头部位绣着精致的麒麟纹路,那种黑暗图腾代表了他在耶律皇朝不可一世的尊贵身份,衬得肌肤苍白如雪。他半倚着墙壁站了片刻,忽然有些疲惫地咳了两声,然后扯起一条事先预备好的黑色丝巾蒙住自己的双眼,仿佛在享受片刻的安宁,他喜欢像这种完全沉于黑暗之中的感觉。
等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金光璀璨然而却充满了未知变数的通道,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他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他是为了那个人,那个敌手,那场对决,才甘愿做这样的冒险,即便死在其中,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起年少的时候,那些或明或暗的时光,无数踩着尸骨爬上高位的奋斗日子,忽然间像水草一样全部浮出了水面。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都充满了危险跟机变,他就是这么挣扎着过来的。
那一天耶律皇朝遵循十年巡狩的旧制,如期举行了一场空前盛大的狩猎活动,洛国来使,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对这个少年说,你将来会很有出息的。
微笑着说这句话的人,让他也永远记住了这句话。
他不会一直仰望那样的背影,而是会奋起直追,哪怕将那个年轻人踩到脚底下,窒息而亡!
年年巡狩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考验众王子皇孙的骑射水准,兼应对突发事件的反应能力,及野外生存技能;时间为七天;地点是血腥古老的祭祀林——一座凶兽隐匿、魑魅无常的原始森林。而且为了增加狩猎难度,国君早就命人私下安设了无数凶险难测的机关陷阱,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把自己的血裔往死路上逼。
也就是说,那些平素衣食无忧、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们,必须要在这片鬼蜮里独自生存七天。而且他们事先已经跟皇帝签订好了生死契约:生死有命,后果自负。当然如果某公实在熬不下去了,也可以自行放弃,一旦发射信号弹,立刻就会有人前去救援。只是这么一来,那人的一生也就彻底毁了。
耶律皇朝自古有着铁桶般密不透风的统治秩序,王族的先人们以铁腕治国,对自己的子孙后裔要求极为严恪,常称如果连座小小的祭祀林也通过不了,那么此人今后必不足以当大任。因此订下了一个蛮横的硬规矩,凡是那些在祭祀林巡狩中以失败告终之人,终生不得再行参政!也就是说,过不了祭祀林这道凶坎的,今后在整个耶律王族的政局中都被彻底淘汰出局了。因此,很多人宁可葬身祭祀林,也不愿耻辱地活着回来,遭到整个家族的唾骂和鄙夷!——与其说这是一场阵容强势的奢侈游猎,不如说是一场残酷严苛的生死较量。
当日,这一拨贵族少年快马轻裘,带着浩浩荡荡的一众扈从——可别以为这些扈从们是去护驾的……错了!这些人只能守在外围,安营扎寨地等着给他们的主子收尸,或者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去围猎场中将发射了信号弹的失败者抬回来。对他们而言,后者是比前者更加恐怖的事情。
他是从那里爬出来的,所以,他是个能人,也是个狠人。
从那里爬出来的,要么不是活人,要么是活人,却已经没了活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