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在山下这个村落,昏暗的灯光从积满尘土的纱窗透出来,照在屋后泥泞的小路上。淅沥了一天的小雨刚停下,这种程度的小雨,对天天风吹日曝的村民来说,是毫无影响的,他们还是在田地上劳作了整整一天。但对另一群人来说并非如此,至少她是这样想。
男人疲倦的打开大门,把锄头向草棚里一丢。女人开着衣襟,在一张脏兮兮的桌子旁给手中刚满月的孩子喂奶水,眉间却透着焦虑:下了这一天的雨,“三庆”班怕是不来了!这样想着,便转过头问刚归来的丈夫:“哎,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戏班来?”
“或许吧.听他们提起过在村最西头。”
女人眼里露出喜悦又有些急迫的神色。
屋后小路上急促的脚步声从纱窗传进这昏暗的灯光里,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妇女的声音:“新胜媳妇儿,快走,“三庆”班来了!”
“唔.”屋里的年轻妇人喉间急促的震动了一下,掸掸衣角,匆匆起身。
那男人从里屋探出头来:“戏场人杂,孩子你便留在家里罢!”
“让你带孩子还不如扔在坡里放心!”
男人看着她匆匆跑出大门,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有办法——他知道村里的人,倒不如说是如今国家上下大多数的人,对“三庆”、“四喜”、“和春”、“春台”四大徽班的迷恋已经到了疯狂的境地,这次“三庆”班能来他们这个偏远的山村搭台唱戏已经难得,若是不去看,这辈子恐怕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女人出了大门,等来到小路上,喊话的妇人早已经跑出很远,女人顾不得天黑,跌跌撞撞的就追过去,刚下过雨的土路很多地方踩上去便滑一跤,女人也毫不在意。
不知跑了多久,前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隐约看见前边“三庆”班戏台的灯光,激动的颤抖起来。
脚下是一片瓜田,瓜田的南面是一个土山,当地人都这么认为。很久之前曾经有个风水师来到这个村,见到这里地形大吃一惊,在这里住过好几个夜,最后飘然而去,再没出现。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只是有些和他亲近的村民得知,这座土山实则是一座冢,也就是将军的坟墓。再问他是哪个将军,风水师竟三缄其口,村民最终也淡忘了此事。
再后来,有几个朝廷的官员曾来过,不到一天便离开了,但村民们终究因此知道了这冢主人的身份--竟是唐朝燕国公黑齿常之(黑齿常之是人名)。村子里竟有如此风水,能容得下这座将军墓。对于燕国公冢,村民们又敬又畏,这似乎也压得他们连一点无可厚非的好奇心都没有,表面上从没有人因此来挖坟盗墓。
就是在燕国公冢北面的瓜地,女人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灯光赶去,暗夜织雨中,女人不慎踩上一个土坑,加上滑腻的雨水,身体一瞬失去了控制,脚猝然向前滑过去,便仰倒了。这一倒不要紧,手中的孩子却从女人手里甩了出去,直飞到身后,在地上连滚了几下。女人心里急着看戏,黑灯瞎火中听见孩子并没哭,便撑起身子,向后寻见孩子一把搂起,便继续向灯光处跑。
真是迷了心智,孩子摔在地上怎么会不哭?如果女人再清醒一点,可能就不会有后边的事。
胖姨夫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三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贴着嘴边胡茬儿揉来揉去。胖姨夫四下找了找,看见周南一还在极有兴致的看旧报纸,便接着说了下去。
女人终于赶到了戏台下,本村的,邻村的,还有很多没见过的,大多数是女的,已经把山脚的平地挤得水泄不通。
“新胜媳妇儿,怎么才来,快快快,都开始了.”
女人兴奋的脸红彤彤的,刚撇了台上一眼,就听见旁边的妇女尖叫起来:“你抱了个什么!”
焦急尖细的声音让旁边的人投来不满的眼神,远处几个爷们儿皱着眉头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台上程长庚(“三庆”班班主,1811—1880年)正站定,做出捋髯的小身段。台下忽然传来这一声尖叫,他眼光余光一定,不怒自威,威风凛凛,看得人暗暗叫绝。然而程长庚此人有个说法,就是不让在演出时叫好,否则停止演出。此时,这个妇人尖叫这么一声,大家伙都慌了神,别的且不说,就怕败了程长庚的兴,看不成戏。方才程老听见有人这样尖叫,并不计较,反而用余光略略向台下施加威力,风采出众,精彩绝伦,众人也都没有发出喝彩声,怕坏了程老规矩,心里钦佩程老的风采同时,也在骂这妇人坏了场面。
程长庚扬扬袖口,正要再走出几个花步,千万不该,台下又是一声尖叫:“啊-----”台下的村民霎时间因为愤怒都向这边看来。
这是女人发出来的,因为她抱来的孩子不见了,躺在她怀里的,是一个沾满泥水的冬瓜!
女人发了疯的转身冲向瓜地,终于顾不得看戏。此时台上程长庚冷哼一声,拂袖便进了后台。台下瞬时就炸开了锅,几个村里说了算的,爬上戏台想向程长庚赔礼道歉,邀他把戏唱完。帘子后走出几个壮力,怒目把他们挡在外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村民们不知如何是好,几个戏瘾不大的,眼看时间不早了,渐渐去了,还有些,开始骂了,有骂那女人的,有骂身边的婆娘的,但少有骂程长庚的。这种人物自有他的脾气。这样的一个雨夜,愤怒失望的村民最终不欢而散。
女人并没有找到她的孩子,传闻她成了疯子,不知所踪。这个村子地形其实是有些特殊的,整个地表有很多开着的井口,都连着同一个地下水池,村民管它叫东池。那是村子里一个极大的水池,有的人推测那天晚上那个婴儿便是滚进了其中一个井口,顺到了东池里淹死了。这就难怪女人并没有听见孩子落地后的哭声。这只是众多猜测中的一种,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几乎已经忘却了那个丢了孩子的女人。有时偶尔有人提起,也会有毒舌的村妇猛啐一口:该!然后转身看看身后的男人,骂咧咧地补一句:“你说是不?”男人往往憨憨的笑笑,提着锄头又去坡地干农活去了。其实,同情,每个人心里都会有的,或多或少。】
“也怪可怜的是不?”胖姨夫以一个问句结束了自己的故事。
“发生这种事,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至于她,可怜之人也必有可恨之处吧。”三舅一向不怎么动个人感情,想要他有份儿悲悯之心,用姥姥的话说,就像要求皈依佛门之前的孙猴子大慈大悲差不多——何必跟块儿石头较劲。
“你说,那东西当真是个冬瓜?我怎么感觉那是个血呼啦吧的东西!不然,只是丢了孩子,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也不见有人何曾疯过!”李潇乔听完,似乎是对弟弟李潇枫开玩笑的说。
李潇枫听见,知道是哥哥在开玩笑,但心里还是毛了一下,他看向门外深深的黑夜,一阵恐惧感涌上心头。
不过这天晚上,这个故事也就到此结束,当天晚上大家也就是当做一个故事断断续续的听了听,哪想到,正是这件事,拉开了这个村庄由一个安静寻常的村子变成后来怪事频发、血腥黑暗之诡秘庄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