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皱眉别过头去,冬儿冷道:“赶快把袖子放下去,脏了娘娘的眼。”
“若事情真相真如贵人所说,本宫自会替你讨回公道,若是有人期满本宫,本宫也不会轻易饶恕!南初,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南初施了一礼,“奴婢并未推倒云香,当时奴婢正扶起云香,接着她就拉着奴婢一起跌倒在地,不管是云香自己没站好还是故意摔倒,奴婢都是的的确确没做过伤害他人之事。”
“既然你当时扶着云香,那么此事自然与你脱不了干系”,贵人微垂眼睑,水灵的眼睛里都要滴出水来,“娘娘,南初还不顾主仆尊卑之分,说要注意嫔妾‘贵人’的身份,这不是明摆着讽刺嫔妾位分低吗?娘娘可要为臣妾做主。”
南初辩道:“奴婢确有说过让贵人注意自己的身份,但也是提醒让贵人不要与一个外戚起争执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绝对没有讽刺贵人之意。”
“正如你所说,一个外戚我有什么好针对的,不过凡事我也只求一个公道,奈何你们步步紧逼,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南初与康荑只觉着好笑,公道何时也会她口中说出来。
“后宫争风吃醋时有发生,今日不想宫里的小主会与外戚之人发生冲突,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这样的事传出去,不光丢脸的是各位当局之人,还会使皇上的脸面过不去,亦使掌管六宫的皇后娘娘难堪,个中缘由想必诸位已了然于心,何况今日之事只是小事一桩,偏被小题大做,未免害人害己”,冬儿不急不缓地说道,“若是有人想从中取利或是打一些无谓的小算盘,用这样的拙劣伎俩,以我这个奴婢看来都像是无知顽童的游戏,只会令旁人生笑罢了。”
众人鸦雀无声,惠妃冷冷道:“一个是后宫的嫔妃,一个是宫外的小姐,本宫又岂会不知你们背后的算计,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件事你们双方都有一定的责任,本宫虽无法真正洞悉你们的目的,但犯了宫规,就得秉公执法。”
“南初出言不逊,顶撞主子,那就先清理完满地的花瓣,然后就在此地跪上半个时辰;徐佳贵人身为后宫妃嫔却不知后宫以和为贵,罚抄写《女则》十遍。”说完,冷如寒冰的眼神扫了一眼满目不平与委曲的康荑。
眼见惠妃迤逦而去,徐佳贵人一把扯下一朵绣球好,蹂躏在地上,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
瞅着路边几朵兰花掉落的花瓣,冬儿道:“虽说平日徐佳贵人言行刻薄了些,可没想到今日居然会和她发生冲突。”
惠妃轻笑一声,“徐佳贵人所针对的不过是她身后的庄昭仪罢了,自从有了身孕后,不少人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冬儿疑道:“那徐佳贵人的做法却是螳臂当车,一个贵人又何以与一个昭仪匹敌?”
“她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人肯为她担待一切”,惠妃看了一眼冬儿,复道:“而整个后宫中,除了本宫在她地位之上,又有谁能够制压庄昭仪,你我心知肚明。”
这时一路太监搬来了十数盆三色堇替换了不远处的兰花盆景,惠妃止步,眉间怒气渐生,“本宫方才看见庄昭仪妹妹的眼神甚是凝重,总感觉她不是个简单人物,总觉着好像有事会发生。”
冬儿冷冷道:“不简单又怎样,过不了些时日,她就会被遣送出宫。”
风沙刮过,康荑手忙脚乱,只能眼睁睁看着刚扫在一堆的花瓣又随风飞舞起来,漫天飘飞的花瓣美得让康荑看得出了神,眉间忧郁的神色,是怨怪老天用风沙把自己的辛苦付出毁之一炬,抑或是看到花瓣飘落的感伤。
康荑有一刻,莫名地觉得自己就像那飘在空中的花瓣,摇摇欲坠,却被风沙摆布,想要挣脱却力不从心。
风沙迷了眼睛,康荑难受得拿出丝巾揉眼睛,眼睛好了些,却看见花瓣有的散落一旁,有的随风飘向了看不见的地方,正发呆时,风卷起那绣着雪白栀子薄如蝉翼的丝巾。
康荑追着丝巾而去,仿佛天意就是要与之作对,怎么追都追不上,一条左街绿草如茵,一道右路玉树挺立,分分岔岔,左左右右,美人樱,金腰带,蝴蝶兰,百色远去,也顾不得渐渐迷失在御花园的深处。
风小了一些,丝巾落在小叶冬青的枝上,一贵妇人协同几个宫女曼曼而来,无暇打量,康荑有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再惹出风波,盈盈一礼后,又继续追随。
奈何大风骤起,将只有一步之差的丝巾再次卷入风的股掌之中,几缕发丝凌乱,几声气息轻喘,几条小道行过,却到了那三色堇旁。
匆匆而行地她脚下踏空,摔得趴在地上,痛得娇声连连。
惠妃听见动静,回头遥望,透过几颗樟树却见不到任何人影,眉宇间透着几丝忧伤,又继续前行。
丝巾早已不见踪影,康荑望着前路不知所措,她慢慢走到宫墙旁,静静地靠在墙上,闭着眼,累得再也走不动了。
丝巾越飞越高,俄而又出现在康荑眼前,似乎等着康荑的追随,奈何康荑早已精疲力竭。
它飞过惠妃身前,惠妃转首相望,幽幽地念着丝帕上的诗句:“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出现那个贵妇人眼帘之中,妇人停步观望,“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几堵红墙,几片绿瓦,飞得再高,飞得再远,也有下落的时刻,而何时下落,而又何地下落,只能听天由命,坐安天命。
茫茫之中,碌碌而跑,也许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命运早已注定,是悲或是喜,是失去或是得到,是徒劳无功还是心想事成,一切都在于天意。
也许一开始与徐佳贵人的争端,惠妃的交锋,被吹散的花瓣,还有吹走的丝巾,路过的贵妇人,不知不觉又相逢的惠妃,冥冥之中,总有那一根线牵绊着人的脚步,缠绕着人与人之间的缘孽。
有些地方,一旦踏入便再也出不去;有些缘孽,一旦深陷便再也拔不出来。初始注定迷茫,可随后的命运是沉沦,超脱,为欲求而争斗,即使为失去的丝巾而追逐,到头还是一场空,又有谁能说的准。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皇上从树枝上取下丝巾,一树新枝嫩柳刺绣旁,绣着两行小字,“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木斓奉皇后之命偷偷观察盈选侍,终于有了发现。
长春宫,皇后正襟危坐,狭长的眼里迸射出寒光,“听说皇上最近经常去你那,那你可得好好服侍皇上,皇上昼里忧心国事,夜里可不要让皇上不开心呀。”
“服侍好皇上自然是应该的”,盈选侍含笑答,声音清脆明亮,丝毫不像上报所说病了。如今恩宠渐多,一颦一笑之间都有了几分得意,“也许是皇上想起了与臣妾的恩情,才常来这儿的,实在是不足一提。”
皇后哼了哼,环顾四周,“你与皇上的恩情?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出身,也配谈皇上的恩情,可即使是有,不知是什么恩情能使得一个奴婢在无宠许久之后还能够东山再起?”
闻得皇后言语渐渐凌厉,她那微笑也凝固在脸上,未等她说话,皇后立即重重地拍了一下木几,茶杯振动发出响声,大声言:“好你个盈选侍,狐媚惑主,欺上瞒下,还不快跪下!”
盈选侍脸色煞白,衬得红唇似血一般。她急忙下跪,诚惶诚恐,“臣妾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请娘娘明示!”
皇后不理睬她,唤了袭玉过来。
袭玉手上端过来一个精致干净的方盒子,皇后将它从袭玉手中拍到地上,与地面撞击后的盒子开了,里面的装的显然是香料,但已经用完了,只有少许还粘在盒子内壁。
看到这些,盈选侍呆住了,双眼瞪了起来,白皙的额头渗出了些细汗。
“用暖情香蛊惑皇上,你可知罪?”
木斓见缝插针:“选侍这么做,可是要被打入冷宫的。”
她扯紧了手中的丝帕,并未否认,“臣妾知错,请皇后宽恕,臣妾也只是太想皇上了,才出此下策。”
皇后没想到她承认得如此之快,便起了一分疑心,叹道:“唉!这宫里总有一些寂寞难耐的女人,不过也都司空见惯了,只是没想到你如此耐不住性子呢!”
顿了顿,将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地捶在木几上,水花四溅在青葱柔荑,“本宫一向秉公执法,若是不严惩尔等下作之人,何以正后宫法纪?”
见盈选侍求饶不止,木斓道:“盈选侍固然该罚,可若就这样草草处置,未免也太便宜了她,倒不如给她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她铲除后宫里本该铲除的障碍,也算是为后宫做了一件好事。”
白烟绕梁,殿里的熏香总有一丝让人心情平和的味道。
皇后随即命木斓扶起选侍,淡淡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选侍能够知错能改,亦是可以亡羊补牢的。”
盈选侍柳眉一紧,“那臣妾该如何做呢?”
皇后凑上前悄悄在其耳畔低语,选侍瞅着地上的香盒,透着异样的眼光。
檀红、樱草、芊芊、紫黛,五颜六色的丝线绞在一起,康荑叹了声气,将手中的刺绣甩在篮子里。
庄昭仪拿过篮子,解着丝线道:“还在为御花园的事生气,事情都过去了,你又何必如此在意?姐姐知道你素性要强,可身处后宫,你要知道,这时候息事宁人才是给自己一条退路。”
康荑侧身,“我并非为此事烦恼,只是我前这些日子的绣的丝帕被风吹走了,还有一半没完成呢。”
庄昭仪笑道:“一块丝帕就可以引得你如此愁眉不展?再绣一个不就是了。”
康荑瞅着手中的手帕,幽幽道:“绣来绣去也不过如此,再怎么绣也不是原来那一个,懒得绣了。”
透过康荑眉宇间,庄昭仪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将解开的丝线示与康荑,“不论有什么不开心,不如意的,都不要让其困扰我们,越是不能平心静气地宽慰自己,内心的焦虑越是纠缠不休,就好像这丝线,只要认真解,一样可以拨云见月。”
“而实在不能明白其中真理,不能释怀的事,唯有忘记,凡事只在命中注定,有些丝线打了结,仍然能够解开,那是上天垂怜,有些打结的丝线若没有转还的余地,最好的办法,除了剪断还能有什么呢?”
庄昭仪顺势剪开了没有解开的丝线,细碎的线条落了一地。
康荑眉心一动,自己心底的那份念想,亦可以说是情心,可不是这打着死结的线团么?根本没有继续绣下去的余地。
青砖,绿瓦,红墙,宫门,从来不属于自己。
庄昭仪绣着手中婴儿的肚兜道:“没想到后宫里的争斗会延及到你,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康荑捻细一根丝线,穿到针眼里,含笑道:“正如姐姐所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又何必旧事重提呢?”
“咦?姐姐绣麒麟的挑花针法真是神妙,快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