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去了花草树木的颓败、枯竭,却剪不去后宫女人的心机、争斗。
三月春来,阳光从畏畏缩缩蜕变成了明艳温和。春风送暖,兰慧芳,迎春初放。
一只燕子风筝在湛蓝的天空中迎风起舞,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迎春圆里,康荑和宫女蜀冰、南初笑声盈盈,牵着风筝线蹦蹦跳跳,髻上的一对月白色镂空兰花形发钗的尾饰轻轻摆动,格外清丽活泼。
庄昭仪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看着康荑放风筝,百花应景,自亦是莞尔笑之。
“皇宫虽大且华丽,宫人们你来我往的,我也不敢到处走动放风筝,以免惹出什么事端”,康荑虽然字里的意思是带着抱怨的,但她充满笑意的脸上已无暇摆出抱怨的情绪,“不像家里,乐得自由自在,就像这风筝。”
庄昭仪闻言并未回答,伺候在其一旁的南初却说道:“即使风筝能够自由,可不是还有一根线牵着,若离了这根线,怕也是飞不起来了。”
南初的话倒是略有深意,康荑一心注意天空的风筝,并未对她的话多作思索。
皇上下了早朝,无事便在后宫里走走,看到天空中的风筝便寻了过来。
庄昭仪见了皇上,顿了顿,便徐徐行礼,还未屈膝,皇上变作了禁声的手势,宫人都不敢弄出响声。
后宫里已经很少再见如此生动、充满活力的画面,妃嫔们都想着心思得到皇上宠爱,奴才们又都忙于琐事,放风筝这类事很是少见。
他只看到背影,却诚然被这位放风筝的女子所吸引,穿着淡粉色的春衫掩映出春机活力,简单的发髻上只有一对月白色镂空兰花形发钗为饰,他的心跳动的节拍也随着晃悠悠的垂饰连动。尤其是一串串若银铃却又更清脆,如黄鹂却又更动听的笑声。
他自然是听过不少妃嫔的笑声,但他从康荑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然、天真。
这般单纯的画面诚然让皇上好奇,竟有这般鲜艳的女子。
须臾,南初最先看到皇上,立即行礼,“参见皇上!”
康荑一惊,皇上?不由多想,她和蜀冰也转过身行礼。
由于低头,她没看到皇上的脸,却从明黄绸缎上的五爪金龙感到了皇上的威严,看着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金龙,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知所措。
其实皇上也无法看清康荑的容貌,她低着头,额前的刘海散了开来,他笑了笑,道:“庄昭仪,这便是你的爱妹吧?”
庄昭仪含笑道:“皇上好眼力。”
他见风筝长时间不被拉扯,已有下落的趋势,便从康荑的手中取来风筝线。他的手与康荑的手仅有一瞬间的接触,康荑的手却不自觉的缩了缩。
康荑从皇上身上闻到了一股龙涎香,沁人心脾。她问到这味道十分舒服,也让她紧张的心平静一些。
他灵活地扯了扯风筝线,“燕子”于是又展翅高飞。康荑暗自注视着,见其动作便知皇上放风筝是有一手的,她没想到帝王放风筝也是娴熟。
康荑借机看清了皇上的面容,英俊逼人,毫无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严凌厉。
皇上把风筝线交给了跟随一旁的太监于怀,便让她们免了礼,这才看清康荑的容貌,那清如渠之水眸让他感到惊艳,不媚俗、不妖美,情不自禁地问道:“你叫……”
她谨慎答:“郭络罗?康荑。”
皇上度开了步子,扫了一眼一园花圃里的鲜花,“康荑?是哪个荑?”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①。”
他看着康荑,注视着她的双眸,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是《诗经》里的句子,纤纤细指如茅芽,皮肤白得如凝脂,果然是人如其名。”
康荑被皇上如此注视着,双颊上又浮现了两片红晕,壮着胆子道:“难道在皇上眼里,小女只有外表么?”
皇上唇齿间蹦出笑声,指着康荑,道“你竟这样精灵古怪!”
庄昭仪走上前,瞪了瞪妹妹,“康荑说话直,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他知道庄昭仪一向谨慎,开怀言:“诶!朕就喜欢她率真直爽的性格,远离人世间的陈杂纷扰”,他吸了吸气,望向远方,“宫里除了竹宛,就再也没有人敢和朕这般讲话了。”
皇上记得第一次见惠妃时,她也像康荑这般纯真,如同深谷里的兰花一样高洁。
谈笑之间,惠妃身边的宫女冬儿到来,“奴婢参见皇上、庄昭仪!”
皇上将目光从风筝上收回,“是惠妃出了什么事吗?”
冬儿浅笑,“惠妃娘娘的梅瓣兰开了,请皇上走一趟观赏。”
闻此,皇上眉间闪着惊喜,“既然如此,朕立刻前往”,他回头望了望庄昭仪和康荑,问,“好花需人赏,不如你们也去?”
庄昭仪将手贴在隆起的肚子上,和声道:“臣妾有着身孕,不方便到处走动,恕臣妾有心无力。”
皇上看向康荑,而她也拒绝了:“我要陪着姐姐。”
康荑的刘海随风飘舞,心底却思索着,究竟是怎样的“梅瓣兰”引得皇上如此欣喜。
“那你们自个儿保重”,说完,皇上便随冬儿去了。
皇上的身影渐渐模糊,庄昭仪和康荑也要回宫了,康荑挽着姐姐的手问:“姐姐为何不去看梅瓣兰呢?”
“你以为惠妃把皇上叫走真的是只为了赏花吗?”康荑睁大双眼,狐疑地看着姐姐,等待她的下文,“赏花只是个幌子,想皇上去她那才是目的,所以既然如此,我们去了岂不是干扰了惠妃的一片心意?”
康荑仍是不解,“如果惠妃真是想见皇上,大可以明目张胆地叫皇上过去,又何必如此呢?再者,倘若皇上不想赏花,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这一问,庄昭仪瞢住了,她能跟康荑解释什么呢?又如何解释呢?
养在深闺的康荑,是何等的纯朴,那种简单的美丽,仿佛所有复杂的线条都会在这里断裂,又重新编织成新的图案。
她们俩都一片茫然,只不过茫然的事情不同罢了。
庄昭仪默然了,陷入另一阵沉思,想到马上是辛太医请脉的时候,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穿过一片桃林,此处已满是粉嫩的桃树的花骨朵,就跟康荑身上穿的粉色一样,一样的自然、可爱。
皇后为选秀一事费心,本想在皇上下朝后商讨,却从宫人口里得知皇上去了迎春圆。
她找皇上时,自然是看到空中的风筝。
穿过桃林时,皇后驻足欣赏了一会。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后宫里的争斗时常是腥风血雨的,无论是谁败了,这水还是要流的,花也是要开的,那她就不得不做胜利的那一个。
选秀无疑会给皇后带来威胁,后宫里的女人多了,争斗也就多了,而皇是对其情谊却是减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她已经习惯了,但不知为何她又如此在意。
阵阵凉风卷晃了桃树枝叶,几片嫩绿的叶子翩然落下,颜色却是那么青翠。
“还未枯零就被风吹落了,真是遗憾啊!”皇后伤感道,她对此种情景感到十分害怕。皇上不宠自己,便像这根基不稳的绿叶,随时可能被风雨摧残。
“花开花落,是很正常的事”,袭玉宽慰道,“娘娘切莫杞人忧天,更不能伤感,如果我们还未败下阵来就伤心的话,岂不是白白给别人铺路?”
皇后定神想了想,“正是此理。”
透过如珠链密布的枝叶,将皇上与康荑,庄昭仪的偶遇尽看在眼里。
芙蓉如面柳如眉,康荑的出现真真是抢先在春日里开放的迎春。
“迟早是要选妃充实后宫,与其选了她人来分夺宠爱,不如选一个不便得宠的。”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袭玉顺着皇后的目光看去,也猜中了皇后的意思,眼里放射出狡黠的光芒。
尽管如此,可是皇嗣仍然是一个大难题。选秀充实后宫归根到底是为了生育皇嗣,她十分清楚这一点,却又为此十分苦恼,皇上不来自己宫里,也是无用的。
她的手紧紧掐着桃树,金制护甲略微陷进了树干里,自言自语道:“难道只有皇嗣多了,选妃才不会如此急吗?”
袭玉轻轻地将皇后的手从树干上放了下来,由于皇后用力过猛,小指与无名指均有一圈红印,“选秀是不可避免的,但皇子多了,至少不会为选妃过度铺张。”
目睹木斓将皇上从庄昭仪身边抢走,冷冷地笑了笑,也转身离去,“这几日晨昏定省,好像李贵人的身子差了许多,你择几样补品送给她,并告诉她要好好调养身子,为皇上开枝散叶,以后她侍寝,就不用再喝那东西了。”
袭玉会意,“李贵人终究是我们这边的,她再有什么,都逃脱不了娘娘的掌控。”
皇后没理会袭玉的话,问道:“已经好几次晨昏定省都不见盈选侍,宫人来报是身子不适,你看如何?”
袭玉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哼了哼,“她本来就是宫女出身,又是个汉人;在王府时没多少宠爱,进宫后,不知耍了什么狐媚手段蛊惑皇上,最近皇上去她那都特别多。”
落在地上的树枝被袭玉“咔”的一下踩断了,她又说:“到底是汉人骨子贱,皇上才去她那的次数多了一点点就开始得瑟,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皇后轻轻地拨开了挡在眼前的一条太过超长的树枝,缓缓道:“若真是这样,后宫里无论谁都看不顺这种人,她人迟早会对其下手,只是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①【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出自《诗经》卫风中的《硕人》,意思是:纤纤细指如茅芽,皮肤白得如凝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