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市作家协会公安分会召开了一次座谈会。会议召开的背景是,经过有关部门的严格审核批准,我区公安机关有 3名民警被市作家协会公安分会正式吸纳为会员,他们是:张君(率阁派出所)、颜世凌(巡警大队),李秀锦(指挥中心宣传科)。至此,市作协公安分会共有我区民警 8名。
按照议程,新老会员们要围绕如何搞好公安文学创作、促进警营文化建设等问题畅所欲言进行讨论。我因发表了一些小说,被要求作为新会员代表发言。程科长说:“下面,我们请新会员代表张君同志先给我们讲讲创作经验。”
我知道因为区局里写作人才太少,瘸子里头拔将军,我等不入流的混子才人模狗样地入了作协,就像古人说的“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我赶紧说:“算了吧,精神财富,怎么能随便给人说呢。”
众人大笑。程科长再次让我发言,我再次谦逊了一番:“我不是文学家,文学若是个大城市,我还进入不了文学内环,最多只是在三环到四环之间转悠。我搞不了文学,是文学搞我呢。”
众人又笑,刘启俊也说:“搞文学又不是搞女人,怕什么呢,讲就讲吧。”再谦逊就不是谦逊而是窝囊了,我便即兴发了言:“刘秘书长说得好,搞文学不是搞女人,可与搞女人一样有意思。”程科长忍不住把刚喝的一口茶喷了出来。林语堂说演讲就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我决定简明扼要地讲讲自己的创作经验:当一个好的作家是很难的,写一篇好小说,就像母鸡下一只双黄蛋一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是想下就能下出来的。一是要多读书。有道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见鬼。二是要多写。我们每天都要写作,就像我们每天都要拉屎一样,一定程度上,小说就相当于我们的精神厕所。三是要多投。作为初学者,鉴于投稿成功率实在太低的缘故,一稿多投并不可耻,重要是见到成果。我还对与会人员说做一个写手必须要意志坚强。欲练神功,挥刀自宫,学习写作也一样。不能吃苦,不能辛勤创作,就不会有所成就。
我还说人必须要自信,必须先骄傲起来。作家都是骄傲的,王朔说:“中国写爱情小说的前三位当属:王朔,王朔,王朔。 ”李敖也说:“中国白话文写得最好的前三位是:李敖,李敖,李敖。”对作家来说,骄傲不是坏事,而是成功的助推器。
最后我想好好提提自己对小说的见解。我说:“纳博科夫说过,我们躺着写散文,站着作诗,坐着作学术。那么,我想,小说一定是跑着写出来的……”谁知我的话音刚落,台下就有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神经病。”我不知道那话的主人说的是我,还是纳博科夫。可以肯定的是来者一定不善。他一定是个自信的人,有些文学的底子,并且严重不服我的地位。
说话的人是颜世凌,与我一块入会的新会员,号称巡警一支笔。巡警大队仅有的几个小女警都怀过他的春,也常有社会上的天真或不天真的文学少女前来求教。颜世凌毕业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公安文学系,是分局少有的才子,据说他当年作文特棒,学习成绩又好,高考的第一志愿是龙凤成堆的北大中文系,因没考出最佳水平,才沦落到了公安大的“鸡窝”里。本想再复习一年继续考,后来听说北大的校长都说北大中文系的任务不是培养作家的,而是培养小官吏的,才安心在公安大混了。
颜世凌显然对我是不服气的,一是不服气我的创作成果,二是不服气我作为新会员代表发言,让他太没面子了。有道是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颜世凌向我公开挑战了。老舍曾在《茶馆》里写过:“屌!揍他个小舅子。”这一定是我想说的话。果然,颜世凌开始发难了,当场问我写小说时应该如何才能写活一个人物,我既然有那么“丰富”的创作经验,一定能给他一个好的答案。我问:“你想写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说:“一个怕老婆的人。”台下一片哄笑。我说:“怕老婆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良性的,一种是恶性的,你是属于哪种啊?”
台下又一片哄笑。颜世凌没料到这么快就被我将了一军:“我当然是不怕老婆,我是说世上存在着这么一种人。”我说:“写这种人倒也简单,你写老婆指东他不敢往西,老婆指南他不敢往北,工资交晚了要罚站,回家晚了要跪地板肯定是不行的。你一定要用好的细节说话。”颜世凌又说:“张老师可否为我们当场说上一段,以作示范。”他比我还大,却称我张老师。我知道这是他正在给我出难题,但我岂能退缩,让众人看了笑话。我想了一下,马上说:“你可以这样写,男人的老婆很厉害,很专制,在各个方面都严格要求自己男人,甚至连男人放屁都要实行管制,说屁需要文化地放。她的观点是放屁不能侵犯人权(有人笑),一定要放得无声无息,无色无味,不影响他人为限才好(大笑)。有一次男人和朋友在外面聊天,因为没有老婆的管束,感觉可以自由地放屁了,谁知刚放了一半,突然看见老婆过来了,赶紧憋住,等老婆走了,才敢将另一半放出来。
这时,朋友忍不住了,便说:‘你这人这么怕老婆呀,老婆一来,连放屁都分上下集。 ’”
(大笑)我总结说:“你写活了这一点小细节,这个人物就鲜活起来了。”颜世凌又问:“张作家可否就细节问题再详细阐述一下。”他对我的称呼又升了一格。我自不示弱:“丰富的细节是一部作品是否有力量的关键之一,所以要善于发现细节。
比如你写男女青年的约会,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女孩主动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你的脸,啊,多么幸福。如果这样写,就不算有细节。可你要写道猛一低头,突然发现女孩那只手有六个手指头。这就是细节。”
众人又笑。
颜世凌没想到我的反应这么快,两个问题都没难倒我,反让自己的面子受了折,正想再行发难。刘启俊和程洪涛都已经看出了一些苗头,程洪涛忙说道:“张君同志的发言就到这里吧,我们接着进行下一项议程,请刘秘书长对我们新入会的同志提几点要求和希望。”
我虽然嘴头子上没有吃亏,但心里很不是滋味,真他妈的想把颜世凌送进医院里去,精神病院、神经病院随他挑,省得在这里治我难看。不过,虽然我在座谈会上受到了刁难,但回到所里后,立刻身份倍增。因有了组织上的承认,老郑等开始当众称呼我为“著名文人”——当然范围只局限在派出所内部。当今社会,文人是贬义词,说某人是文人和骂某人是畜生差不多。可著名文人就不同了,就像妓女是让人不齿的,名妓就不同了,史上妓女千千万,没有人记住是谁,可秦淮八艳、苏小小、薛涛等名妓就能流芳千古。
我一开始还对“著名文人”受之有愧,但一想到上大学时,班里的男生踢起足球来,都是臭脚,居然也有人自称中文系的齐达内或是罗纳尔多。我心里就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