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蒋文龙
一张非常农民的国字脸,眼睛不大也不小,鼻梁挺直,嘴唇稍厚,牙齿坚固洁白,皮肤微黑,脸上敦厚四溢,看不出多少智慧的闪光。
他的密友、同学郑宪宏说,如果把他脸上的眼镜拿掉,蒋文龙还会是蒋总经理蒋校长蒋博士蒋站长吗?活脱脱一个农民!
蒋文龙不服,于是就有了下面这样的实验。
蒋文龙与郑宪宏是爬山的“爬友”,常一起在杭州众多的山上瞎混。某日,两人从六和塔旁下山,经过农民的住宅时,郑宪宏头一歪,一个歪点子便蹦出来:他怂恿蒋文龙检验一下自己在农民眼里的身份,蒋文龙立马把眼睛摘掉。
“你们这里能打工吗?”他问一个农民。农民掂量了他一下,怀疑地问:“你会什么?泥瓦工?木匠?或者? ?”
蒋忙答:“不会。”
“那你有什么技术?没有?只能干干小工?”
蒋文龙以极其诚恳的态度说:“我有力气,可以挑一二百斤的担子。要不,你这里有计算机的活吗?打字也行。”
农民用极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他:“啊,你会计算机?别吹了吧,我看你也只配挑一二百斤担子———我这里不要挑担的活!”
有了这次试验,蒋文龙也就基本死心了。看来他只能是个农民———至少从外表上。
不过这倒符合他农民日报记者的身份。
外表非常农民的这张脸还常犯迷糊,犯迷糊时,脸上便会闪现出纯朴憨厚的光。
这憨厚老实的外表常使他的对手失去警惕。其实,憨厚老实的表面隐藏着极度的智慧,即所谓大智若愚吧。
多变蒋文龙
市场经济条件下,蒋文龙的身份常变,使人很难捉摸。
蒋文龙,八辈子农民出身,1979年考入杭州大学中文系,为班里年纪最小的学生。农民的狡黠和聪明加上用功很快使他脱颖而出成为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他的诗常因激情澎湃而喷涌而出。毕业后,诗人蒋文龙从事了“阳光下最神圣的职业”成为一名大学教师。可是在大学讲台上神圣了没几年,农民的务实和诗人的浪漫很快使他难耐传道、授业、解惑的寂寞,20世纪90年代初,他从杭州至海南,加盟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报纸。
蒋老师于是成了一名无冕之王。
他所在的那家媒体处于初创期,实在不怎么样,无冕之王,徒有其名。渴望独立的蒋记者很快厌烦了鱼鹰般被人捏着脖子的“喉舌”生活,于是奔赴热遍全国的广西北海,自办刊物,自任主编,自己编自己的稿,自己改自己的稿,自己发自己的稿,把刊物办得热火朝天。
蒋记者跃身成了蒋主编。
四处采访,八方约稿,渐渐地,杂志声名鹊起。
采访中,他接触了大量第一批发起来的老板,这些老板没文化,可是却腰缠万贯,还常常发出这样的议论:做生意,发财,不用什么文化,知识分子搞不了实业。闻此,作为知识分子的蒋主编愤然。
忽一日,蒋主编告别了他的杂志,办起了广告公司———他要用行动改变这样的议论。
日后令他的许多同学奇怪的是,拙嘴笨舌的他,竟然摇旗呐喊,成为成功的吹鼓手,许多商品经他那笨拙的嘴广而告之,竟然也红遍一方。也不知得了哪方真传,他居然无师自通,经营有术,管理有方,公司兴旺发达,金钱流水般涌入他的口袋。
于是,蒋主编成功地变身为蒋总经理,他用行动改变了知识分子不能经商的谬论。
如此数年,蒋总经理忽然又杀了个回马枪,回到杭州,瞄准再教育的庞大市场,办起了培训学校,罗网天下英才尽入我毂中,从宾馆服务员、厨师、技工到耍嘴皮子的党政干部硕士生班、博士生班。于是,浙江省各县市或商或政大大小小头头脑脑见了他一概呼之:蒋校长。
每逢此时,那张很农民的脸上常常会灿烂地绽放出满意的笑容。
当着当着,他又开始不安分了。他的学员们忽然发现,他们的蒋校长成了他们的蒋同学———他携同他那娇小的夫人一起走进博士研究生的队伍。忽然间,他昔日的学生感到称誉上的困难———是称校长好呢,还是称同学好呢?
于是“老蒋”便成为反复权衡后的无奈选择。
几年前,老蒋身上又多了一道光环:农民日报浙江记者站站长。
蒋文龙的妻和“妾”
蒋家在杭州西郊的一个别墅群中———他是他们年级同学中最早住别墅的一个———推开木篱笆,走进一个青葱翠绿的庭院,在几棵桂花树的拥簇下,温馨的蒋家小院到了。
到过蒋家的人都有印象,蒋文龙养了一条白毛矮脚巴儿狗,性别:女性。巴儿狗形体很小,娇小玲珑,聪明可爱,也因其小,常常倚小卖小,缠着老蒋撒娇。老蒋为她起了个洋味十足、女性味十足的名字:曼娜。
曼娜的脚实在矮,她的主人迈一步,她起码要迈七八九十步,老蒋一小跑,她的脚就会急速地移动,就像钢琴大师刘诗昆的十指在琴键上急速地移动,翻飞,四脚移动时,她的小脑袋始终仰着,嘴巴张开,伸出舌头,两眼则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的主人,很一往情深的样子。
曼娜对主人极尽殷勤,对陌生人也从不太过无理。她很少随便———绝对不像她的某些同类———见了生人就乱哼哼,即使有陌生面孔出现,她也要先盯着仔细研究一番,然后视主人的态度再决定是哼一鼻子还是来咬客人的裤腿以示亲热,前者是表示她对陌生人的作为狗的立场,后者则是表示看在主人面子上的对客人的友好。
某日,蒋文龙邀郑宪宏爬山不遇,就带着他的曼娜上了山。那天兴致所至,他爬了一山又一山,整整两个多小时,曼娜是香闺佳丽,属于那种待字闺中的美娇娘,何曾如贩夫走卒般作这种强体力的长途奔袭,到最后,她已经是香汗淋漓,娇喘微微,热得舌头都伸出来了。到最后冲刺,任凭主人在前面小跑,她自是在后面金莲轻挪。
往昔,曼娜非常勤快,晨光熹微,她便会到主人床边撒娇,咿唔着邀请主人陪她晨练。但是爬山后的次日,日上三竿,保姆备好早餐,却不见曼娜芳踪,及至寻到曼娜的香闺,方见其慵懒倦怠,香鬓不理,安卧不起。
“累坏啦,曼娜累坏啦!”保姆顿生怜香惜玉之情。
曼娜就像是蒋文龙的小妾,深得蒋某的钟爱,他常常像900年前的杭州市市长苏东坡带着朝云一样带着曼娜在西子湖畔散步。当然,他还常常给曼娜按摩,当他温柔地抚摩着曼娜柔顺的毛时,曼娜便会微微眯起眼睛,张开嘴巴,伸出舌头,享受着主子的爱抚。
曼娜对主人的示爱方式是,一见面便会躺倒在主人脚下,露出她柔软的腹部,等待着主人的抚摩———她最大的享受也在此。每逢主人怜爱地抚摸她的腹部时,她便会用舌头舔他的手作为回报。
“蒋文龙家有3个博士,蒋文龙夫妇,加上曼娜。”郑宪宏调侃着。“说曼娜是博士有点过分,”他纠正道,“但她至少有小学三年级的水平。这都是吴教授熏陶的结果。”
吴教授是蒋文龙的夫人。这位像曼娜一样娇小的女性,聪明至极,小小的脑袋里经常波涛汹涌,激情如猛浪飞溅———她是浙江省广告界的著名专家。
在学识上,比起夫人来,蒋文龙至多是半桶水,而夫人是浩瀚的海,这大海溅起的浪花,汇集成一本又一本的著作。对此,蒋文龙只能自叹不如。
蒋文龙与吴教授是同窗。从同窗到同床,经历过漫长的爱情马拉松。初,蒋文龙还没有患上“妻管严”。婚后,自以为怎么着也是个八尺男儿,对娇小的妻子渐渐懈怠以致有所忽略,直至有一天,他忽然发现妻子在业界声名鹊起,浙江省各大航母型公司均纷纷邀请吴教授担任顾问,可怜瘦小的教授分身乏术,瘦削的肩头难以承载如许重担,只得婉拒。于是有一天终于发生了令他对娇妻另眼相看的一幕:一大公司老总辗转找到蒋,希望蒋从中说项,请吴教授担任该公司的顾问,并表示愿意支付丰厚的顾问费。面对在浙江省商界翻云覆雨、如日中天的老总,蒋文龙一脸迷糊:“谁?你要吴晓云当顾问?”及至老总一再证实,他心中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若干年前的某一日,吴教授从温州给其夫君打来电话。她应邀到温州的一个广告研讨会上作20分钟演讲。电话中教授无意间流露,精明的温州人给她的报酬是6000元人民币。
“多少?6000元?20分钟?”电话这边,蒋文龙又犯了迷糊。终于,对妻子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不服还不行啊!
从此得了“妻管炎”,心悦情服地拜倒在妻子的石榴裙下。
吴教授门生众多,桃李满天下,家里常常门庭若市,常有研究生来求教。当教授给研究生授课时,蒋文龙也就乐于倒个茶添个水什么的,他不必考试不必付费就顺理成章当了教授的研究生。
同时听教授讲课的还有曼娜。每当教授开讲时,她便人模狗样地把尾巴垫在屁股下,坐直身子,侧着个脑袋,静静地听讲。当然,说老实话,曼娜实在不算好学生,因为她只能维持半分钟的认真,听着听着,她会不顾课堂纪律兴奋地去咬教授的裤腿,或者把教授的拖鞋叼到床底下自顾自地玩弄。
在妻子的熏陶下,蒋文龙得其所哉,智慧日增,即使那脸上的迷糊,也已经带有哲学家的风采,渐渐地便大智若愚起来。
经过长期的耳濡目染,曼娜也变得文雅,内秀,彬彬有礼。这就是所谓修养吧。巴尔扎克说,培养一个贵族,要换三代人的血。扯淡!在吴教授的熏陶下———看看曼娜和蒋文龙就该明白,农民很快就会变成贵族。
(载《中华读书报》2005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