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接了一个很长的电话。电话响的时候我刚刚买烟回来,还没有开门,等我开了门电话已经不响了。我看看来电显示一串子0,我吓一跳,什么号码啊?后来就在网上骂人玩,电话又响了。我就拿起来。没人说话。只有呼吸。我喂了好几声没有人答理我,我就挂了。但是又响了,我拿起来就怒了,因为我这段时间尤其是今天的心情不好极端不爽:“******谁啊?!”——其实我现在一般不这么鸟,但是心情不爽尤其是隔离自己这么久了就有点子过分了。我就听见抽泣。我就傻了,谁啊?
女孩的抽泣。谁啊?我脑子里面转过很多张脸。最后定在两张脸上,然后两张脸重合了。我就知道是谁了。我也就不说话了。快一年了她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过。我就坐着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说了一句就是:“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这还真的是个问题,因为中间我搬家很多回,电话换了好几个,手机也换。
“问了好多人。”她淡淡地说。那种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使得我一下子傻了。半天,半天我才回过神来:“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的?”
“我看了你的小说了……”开头几个字还清楚,后面的马上就是泣不成声了,哭得不行不行的了。很多回忆就出来了。但是真的和小影无关,我想起来的就是那只迷彩色的蝴蝶在我眼前飞舞,我伸手去抓我拼命去追但是什么都是空的。我的脑子也空了,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坐着。
“求你了,别跟他们生气了……”她抽泣着说,“我一直在看,从第20节开始跟着看,我知道是你。后来你公布了自己我也没有惊讶,因为我知道一定是你……”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网络是个好东西是个坏东西呢?
“你好好休息休息,别生那么大气好吗?”她抽泣着恳求我,“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本来不想打扰你,怕影响你写东西,但是今天我坐不住了,我必须跟你说话……你这么是在耗自己,你知道吗?!”
我深呼吸一下,红肿过的左眼又开始疼。我知道是眼泪,有盐分所以会沙疼的。
“赶紧休息吧,不要这么跟人赌气了!”她说,“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终于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了,我理解你……”
我闭上眼睛让眼泪一直流啊流啊。还能说什么呢?
“按你自己的想法写完吧。”她说,“我们很多朋友都在看——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就是那只迷彩色的蝴蝶。”她笑了。我不知道大不列颠现在几点,但是我知道一定是黑夜,因为我这里也就是地球另一边是白天,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
“中国士兵——小庄!”她孩子一样地笑了,“现在你的名字在好多留学生嘴里呢!本来好多人不认识,都挺淡漠的关系——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无论当没当过兵的,无论喜欢不喜欢军队的,都喜欢这个小庄——你啊!我都有点吃醋了——呵呵,赶紧休息吧!小庄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啊!”
我睁开眼睛,左眼绝对是花的,右眼是清楚的。我们说了很久,还说了什么我就不记得很清楚了。我的心情好多了,踏实多了。我原来不想写或者说怕引起争论的故事,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我也一样要写了。因为,这已经和我的荣辱没有关系。我个人在这些故事面前算个蛋子啊?!何况这个故事是整个东方民族的问题——是几千年的民族心理的问题,或者说是民族应该铲除的劣根!
是一个过去的小兵的故事。你不会知道他,你不会注意他。小兵,是的,一个过去的小兵,被人遗忘的过去的小兵。永不为人知的一个过去的小兵。死在我枪下的一个过去的小兵。其实,还应该说是我的前辈。
我亲手杀了他。
大年初五的凌晨三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我是值班的班长,跟楼道坐着给小影写信。我们特勤队的警报响了,是战斗警报,我们的警报是分级别的,特勤队出动和大队全体出动是不一样的警报——这个警报是特勤队的警报。
我顾不上别的了,把信往兜里一塞就吹哨子。当时我没有那么紧张,因为我一直以为是狗头高中队又跟我们过不去不让我们好好睡觉,估计又是跟炊爷的三轮叫劲,还是去家属院偷谁的自行车什么的,这种鸟事真的是屡见不鲜啊!——可是我一抬眼又不是啊!文书都出来了,拿着钥匙哗啦啦开枪库啊!还对着对讲机说:“二中队特勤队请求开枪库!”文书是江西人,一张嘴就是江西普通话,我至今也学不像——特种部队枪械管理是非常严格的,虽然你天天要跟枪打交道,但是枪支的管理不是闹着玩的。
干吗取枪啊?!我就有点发蒙。那边文书已经开了枪库大喊:“特勤过来取枪!”
这边我们弟兄已经穿好衣服拿着头盔背囊什么的出来了。马达把我的头盔和背囊扔给我,我就跟着大家去取枪。这回枪库没有停电——我都很意外啊!哪次夜间战备不停电啊?!但是当时顾不上这么多啊!赶紧就抄起自己的步枪手枪匕首,披挂好就往外跑啊!全大队都没有动静,只有我们特勤队在战备。我确实奇怪啊,这回是干吗啊?——单练我们啊?!批准非训练时间开次枪库那么容易啊?!绝对麻烦得要死啊?!——但是我顾不上那么多啊!赶紧就跟着跑啊!
我们十几个弟兄哗啦啦全副武装除了没有子弹就跑到楼下在兵楼前集合,我就喊队,大家赶紧就向右看齐报数。狗头高中队早就在下面了,也是全副武装。我就报告应到多少实到多少请高中队指示。狗头高中队还是那个表情,就那么一挥手:“放背囊!”
我们都一怔,但是还是放背囊,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小值日!”狗头高中队喊。“到——”那个在兵楼里面坐着的兵就赶紧跑步过来。
“一会你负责把他们的背囊拿回去!”
“是!”
我就更蒙了,背囊不带战备什么啊?
“一号区,登机!”
我们就跑步过去,只拿着武器背着一个水壶,干粮什么的都没有带。我心里还合计着呢——这是什么战备啊?这么莫名其妙啊?野战部队出动不带背囊干吗啊?真的练我们风餐露宿啊?就是野外生存也带个背囊啊?还只带武器?我还没合计出来呢已经到大操场了。
我们特勤队的直升机就在那儿等着呢,螺旋桨在转动着。然后就发弹匣啊——弹匣一到我手里我一看就惊了!我靠!实弹啊!绝对的实弹,不是空包弹。我们都惊了,但是什么也不敢问,就是往自己的装具里面装弹匣。然后把一个步枪弹匣上到步枪上一个手枪弹匣上到手枪上,不敢开保险。狗头高中队就看表。然后一辆突击车就过来了。我们一看更惊了!何大队啊!他也全身披挂啊!除了没有步枪挎了个手枪以外别的什么都不缺,还真的戴个头盔——他脸比较大,所以戴上去比我们威武得多,我们戴上去都跟小麻雀似的,看着你都觉得忽悠忽悠的。
何大队就跳下来径直过来。我就看见他没有戴军衔和臂章,四条也没有。狗头高中队就敬礼啊——大队长同志!二中队特勤队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集合完毕请指示!何大队就还礼,也不说什么,就一挥手:“出发!”
我们就上飞机出发,何大队也上来了。直升机起飞了,何大队也在,我们都不习惯,就拿出迷彩油要画。何大队就摆手:“不用了。”
我们就收好。
“撤掉你们的臂章四条军衔。”何大队淡淡地说。我们都蒙了,干吗啊?狗头高中队在撤,我们就撤,收好了放在兜里。直升机径直向远方飞去。何大队严肃的脸不知道在看哪儿。我们就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第一次和何大队一个直升机,你想想什么滋味?!
何大队叹口气,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叹什么气啊?他就缓缓地说:“今天的事情,就死在你们脑子里——谁泄露出去,按照泄密处理!”
我们就更紧张了。什么事情啊?何大队亲自带队?还撤掉我们的臂章四条军衔?干吗啊?——我第一个反应还真的是战争行动,这个不骗你们,美国大片你看多了也是这个反应。我还以为边界那面出事了,或者是派我们去什么国家或者地区真的秘密干什么事情。
于是就紧张得不得了啊!上战场啊!但是接着知道不是了。因为直升机在往城里飞啊?我就蒙了,这是干吗啊?何大队看着城市,什么都没有说,就是那么看着。微弱的光线下,我看见他的脸色复杂。或者说,确实是痛心。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是士兵,只知道服从命令。何况,是何大队跟我们一起去。
很久很久,何大队才缓缓说:“我们这次的任务,是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