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养伤期间接受了众多人士的慰问，最令我感动的是，小阳居然提着只土鸡上门来看我，说是他妈千叮万嘱让他买的。
稿子没见报，我受之有愧，坚决不肯收。
小阳说：“没事，路姐姐，我和我妈都知道你尽了力了。”他告诉我，这两天那个胖子经理亲自登门，说让施工队把屋顶再补补，还给了3000块的慰问金。
看来上次敲山虽然没起到震虎的作用，好歹让老虎收敛了点，要知道现在的媒体这么多，胖子的老总未必和每个社长都熟。他出这一招，显然是为了向我示好。
事到如今，既然还打算在这混下去，我就不能不卖那老板的面子，于是也不好再跟小阳说什么，只得含愧收下了那只土鸡。
很快到了周一，我摔破了的膝盖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不参加50米接力赛的话绝对看不出来是个伤残人士，没理由再养下去，只得去上班。我还是不怕死地踩着那辆电动车，只是把速度放得很慢，因为我需要用路程上的这段时间来思考，到底该如何向杜总编开口，是请他吃顿饭呢，还是直接去办公室找他？
磨磨蹭蹭到了办公室，发现这里正乱着呢，气氛很是诡异，除了小李子外，没人顾得上理我。
我本来想和刘文统打个招呼，但发哥一直坐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两人在低声交谈些什么。
说着说着发哥突然激动了起来，音调顿时高了八度，只听他说：“刘主任，我好歹为采访部卖了这么多年的命，这次出了点小事，你可不能不帮我啊。”
这话说得，倚老卖老的意味太重了，连我都为他捏了把汗，要知道人家刘文统在本报资历虽浅，但好歹是你领导啊。
刘文统果然被惹恼了，声音也跟着提高了：“小事？收个三五百我倒能跟社长去说，现在这么大数目，我要想包庇下属也怕人家说闲话！”
一听和钱有关，办公室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包括我。
发哥知道多说也无益，还招同事们笑话，就没再和刘文统争执下去，推开椅子径自走了。
我和小李子咬了阵耳朵，也没探听出个所以然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直觉告诉我，与其努力钻营，不如静观其变。有了这个借口，我就把找杜主编的事给暂时搁下了。
天热，中午我懒得出去，叫了小李子和米娜一起上报社食堂用餐。
我们仨正有说有笑地吃着饭，突然有个人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一杯水泼到了米娜脸上，有几点还溅到了我腮边。
“干什么你？”米娜还在发呆，我和小李子已一左一右地挡在她身前。原来是发哥，此人向来以猥琐著称，这次不知是谁借他的胆子。
隔着我们两堵肉墙，发哥指着米娜破口大骂：“天杀的小婊子，我招你惹你了，断了我的财路不说，还想置我于死地啊。”
我正想发作，米娜伸手将我和小李子拉开了，对着发哥厉声喝道：“痴线（粤语，神经病的意思）！那财路明摆着是我的，你要来插一脚，我警告过你一次，你拿我的话当耳边风！现在什么都穿帮了，有本事找老细（老板）去讲！”
发哥额头上青筋直暴，作势要过来打她，被小李子连搡带拖地弄走了。
我惊魂未定，怔怔地问米娜：“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米娜拿出纸巾来擦了擦脸和头发，示意我坐下来继续吃饭。她倒是颇有大将风度临危不乱，我哪还有吃饭的心思，缠着她一顿猛问。
米娜放下手中的勺子，压低声音说：“李宏发收了几个电器大卖场的贿赂，给他们做有偿新闻。”
“收了多少？”
“不好说，光是这半年就至少上万。”
这数目倒也不是高得吓人，我喝了口汤继续问：“这事也没那么严重吧，怎么又和你扯上关系了？”
“姐姐你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我的死活啊，我问你，我在广告部跑哪些客户的？”
我恍然大悟：“各大商场，电器是块大头。”
“都被他拉去做有偿新闻了，你想想人家电器卖场还愿意做广告吗？”
我点点头：“那倒是。但人家说不定你情我愿，给点利是是理所当然的，怎么就认准了是有偿新闻？”
米娜贴近我的耳朵说：“利是是他开口要的，还是人家给的，还不在于卖场老板的一句话？”
“你？”我手里的叉子掉了下来。
米娜坐回原位，冲我挤了挤眼。
我心里蓦地一惊，平时虽觉得米娜是个人精，却没想到手腕这么厉害，至于其中的内幕，是诱之以利还是诱之以色，我突然间失去了探索的兴趣。
“发哥好歹也是老员工了，你这么有把握陈社会向着你？”
“陈社不会向着任何人，但他会考虑整个报社的利益。”米娜得意洋洋地分析，“电器行不做广告了，你想想损失最大的是谁？”
“靠，和你比起来，姐的确是很傻很天真。”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放心吧，姐姐我顺便也替你谋划来着。”米娜提点我，“李宏发估计这次玩完了。他的线可是个肥缺，陈社问我谁合适，我就推荐了你。”我不抱希望地说：“这样的好事哪轮得到我啊，一大堆人等着抢呢。”
“那可不一定，你有你的优势嘛。”
“明显是我弱势，经济线需要好好经营，可我最不擅长和客户打交道。”
“搁以前的确是弱势，现在说不定是优势呢，报社现在正好需要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来跑这条线。”米娜捏捏我的鼻子，“而你，不就是最佳人选么？采访部还有谁能清高过你呀。”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想：这就是你向陈社推荐我的理由么？
事情果然如米娜预料的那样一路发展。
先是报社下了一纸调令，将发哥调去发行中心做主任助理，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主管报纸派发的。一向以报社元老自居的发哥哪咽得下这口气，赌气递交了辞呈。
猥琐男李宏发最后的告别仪式倒有一点末路英雄的悲壮感，临走前他还和刘文统大吵了一顿，当着办公室所有人的面，他气势如虹地指着现任上司说：“我看你就是陈社养的一条狗，当心咬完该咬的人之后，就是你的末日了。”把刘文统气得直翻白眼。
这一幕足以载入本报十大壮举中。
采访部素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拔走了发哥这个烂萝卜，集团领导自然要找个红心萝卜来填这个坑。据小李子传来的小道消息称，至少有五个同事觊觎发哥留下的线，这其中就包括当红炸子鸡汤卓尔。
“小丙姐你怎么不去试试，我是资历不够。”小李子试图撺掇我。
“少来，在报社我和你都是90后。”
他瞪大了眼睛：“此话怎讲，莫非小丙姐您是天山童姥？”
我大笑：“90后非主流呗，你还真是脑残。”
到了周末部门例会时，采访部30员大将齐刷刷地全出席了，这还是我上班后头一次见到全部同事同时列会。世人攘攘，皆为利往，谁都想这块肥肉能落到自己口中。
一时间众将把小小会议室围得水泄不通，刘文统焦躁地坐在左边的第一把椅子上，中间的椅子虚位以待。原定8点召开的会议推迟了半小时，因为今晚的会议大领导将会列席。
好不容易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陈社，大伙儿热烈鼓掌，焦躁的情绪有所缓解。
会议拉拉杂杂地开了一阵，刘文统宣读了一下报社同意李宏发辞职的通知，又和副主任秦岚双双汇报了下前期的工作。
当时钟指向12点时，会议终于切入了正题，刘文统闭上了嘴，把最后发言的权利交接给陈社。
在大伙儿焦灼的注视中，陈社不急不忙地喝口茶，清了清嗓子说：“金融商贸是条大线，不仅需要深厚的专业知识，更需要洁身自好的良好品德？ ？（以下略去1500字）”他的嘴每动一次，大家就以为他会说出点关键信息，可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他还是在大谈特谈此线的重要战略地位。
我都快要睡着了，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猛一激灵，听了半晌才敢完全确定，馅饼居然真的砸到了我身上。
同事们纷纷向我投来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眼神，这其中就有汤卓尔。老天，我不是做梦吧，前一分钟，她还是我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呢。这变化，来得也太迅猛了。
散会后，小李子跑到我跟前说：“小丙姐，你太不够意思了吧，都内定了还不跟小弟我说说。”
“去去去，实话告诉你，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信你才怪。”
“爱信不信。”
说是这么说，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幸运这次轻易向我招手了。
打电话跟米娜说这事时，她漫不经心地说：“淡定啊姑娘，我不早就跟你透了信，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我禁不住感叹：“这回是你们鹬蚌相争，我渔翁得利啊。”
“就你正面，其他人都成反面角色了？你要这样想，这多亏了平时积累的人脉和表现，你业务能力摆在那里，又招人喜欢，领导不用你用谁啊。”
“什么招人喜欢啊，我这都刚从冰箱里出来。”
“打什么紧，招我喜欢就成了。在门口集合，姐请你夜宵去。”米娜说着收了线。
我很招人喜欢吗？听起来不错，可是我心头隐隐有一丝悲哀：米娜推荐我，陈社选我，是不是因为我在他们眼中根本不是什么威胁呢？
